是为了拖延时间。”乔天涯站起身,眺望远处的草场,“我猜他有援兵。” “四方兵马未动,他哪里来的援兵?” 乔天涯没回答,因为他也不知道。 * * * 奚固安策马回都,入城门时觉得四下安静。他心中疑虑顿起,在马上拔刀,问副将:“阒都今夜可有异象?” 副将来牵马,见他神色紧张,回答道:“不曾,一切如常。” 奚固安说:“召集人手,除了严守各个城门的,剩余全部随我去围守王宫!” 说罢打马向王宫,他妻儿还在王宫,今夜不过,太后是决计不会让他见到妻儿的。所以豁出了命,他也要确保太后安然无恙。 副将去调遣人手,带着巡防队却遇着了一群醉醺醺的禁军。 八大营素来看不起禁军,连马也不下,挥鞭打骂道:“滚开!” 禁军都指挥同知是个面带刀疤的汉子,挨了下鞭,反倒笑嘻嘻地在马蹄下打滚,嚷道:“同在卫所编制,老子品阶比你高些,你做什么打我?你怎么敢打我!” 副将冷笑:“下三烂的皇粮虫,滚开,勿要耽误八大营要务!” 这汉子一骨碌起身,对副将狰狞一笑,说:“要务?今夜禁军大爷就是你要的要务!” 他话音才落,那醉态百出的禁军齐声拔刀,副将受惊勒马,背后一列人已经被抹了脖子。 副将厉声斥道:“你们反了?!八大营……” 面前刀光一闪,他当即栽下马背,血流了一地。 汉子踢开副将的脑袋,在副将的口擦干净刀,稳声说:“做你妈的白日梦,变天了,也该让老子禁军上头去撒尿了!” 天际隐隐泛出白线,马上就要日出了。 * * * 乔天涯紧着时间喝水,把水囊顺手抛给后边人,擦了嘴,说:“继续搜。” 然而他走了几步,脑子里某根线轻轻一拨,又忽然转过头,把背后的下属们细细打量一遍。 楚王藏在哪儿? 他逃不出去,那为什么就是找不到?因为他们一夜都在追着“楚王”,然而楚王可能已经变成了锦衣卫! 乔天涯当即下令:“核查腰牌!今夜在档的每个人都要对着脸查,现在就查!” 锦衣卫们摘掉腰牌,一律递呈给镇抚对脸查。镇抚点一牌扫一人,他本着过目不忘的本事,一直查到了最末尾。 “腰牌。”镇抚抬眸,如鹰一般地盯着对方,“你的腰牌交出来。” 对方把自己的腰牌推进了托盘里,边上紧靠着他的锦衣卫突然开始发抖,垂着头不敢抬首。 镇抚像是没察觉,用笔在册子上勾了勾,说:“哪个所的?” 晨阳说:“班剑司。” “出任务没见过你。”镇抚说,“头一回?” 晨阳被李建恒抖得心知逃不过,反倒从容了,说:“一回生二回熟,多见几次就眼熟了。” 镇抚用笔指向李建恒,说:“腰牌。” 李建恒拔了几次都没有拔下来,镇抚笑了笑,探手像是来替他摘牌。 镇抚一出手,晨阳就绷紧了身体。岂料李建恒已经泄了气,在镇抚的动作里抱头退缩,失声说:“勿伤我!” ——糟了!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,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哨声,接着林间陡然奔出一匹白黑背的马。破晓间,海东青终于引路而归,旋飞而来。 花思谦听得动静,见草场上奔袭而来一众兵马,他厉声问:“八大营?” 可是这些人铠甲无印记,连旗帜也没有。 晨阳知道时候已到,立刻扶住楚王,大声说:“禁军护驾,太子殿下御前佩刀者杀无赦,还不退下!” 花思谦上前两步,不可置信,回首喊道:“楚王受奸人挟持,还不动手?!” 李建恒退无可退,见镇抚已然扑来,不禁大喊一声。那林间猛地掷出长刀,钉在李建恒身前。 萧驰野一跃而下,摘下自己的腰牌,扔在托盘里,沉声说:“大军压阵,谁还动?” 纪雷策马才到,见状也喝道:“鬼话连篇!区区禁军——” 海东青落在萧驰野肩头,萧驰野奖赏似的摸了摸海东青,说:“老纪够胆,就试试看。” 纪雷再看向草场,禁军头阵已到,可是背后延绵的兵马却像是没有尽头。启东苍郡的旗帜霎时展开,只见为首奔马的正是戚竹音。 花思谦连退几步,扶着潘如贵,涩声说:“启东书信已截,怎么会无声无息……” “阒都书信要是都过锦衣卫之手,”萧驰野收刀,“那多麻烦呢?” 花思谦眼见大势已去,坐地呢喃:“太后还在……” “太后年事已高,为保重身体,已将阒都交于禁军接管巡防事宜。”萧驰野跑了一宿,此刻拉起李建恒,说,“殿下一夜奔波,受累了!” 戚竹音的马已经到了,她翻身下来,对李建恒跪地行礼,高声说:“太子殿下勿忧,启东麾下二十万兵马严阵以待,臣戚竹音,力保殿下平安!” 李建恒犹如在梦中,他呆呆地看着戚竹音,又看向左右。乔天涯最为识趣,见这局势已定,立刻跪了下去。他一跪,锦衣卫也陆陆续续地弃刀而跪。 […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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Глава 23:
步一人,十步一队,东边还有湍城守备军!” 萧驰野手臂迟缓地收回,他斩钉截铁地说:“东边才是生路。” “死门就在眼前。”沈泽川反手掷刀,树上的伏兵立即栽了下来。沈泽川路过他时,顺手抽出了对方的绣春刀。 萧驰野反握刀柄,在下一刻划破漆夜,在雨水里扛住两把钢刀。他左臂已经没有知觉了,眼下连右手手指都已略显僵硬。 今夜难战! 沈泽川挥刀收下人头,踢倒尸体。 萧驰野跨步时踉跄一下,突然用膛抵着沈泽川的后背,带着他翻滚下起伏的草丛,滚进条溪流里。 雨还在下,寒冷砭骨的水冲刷着身体。萧驰野粗重的喘熄就压在沈泽川脖颈边,炙热与冰凉形成奇异的两重天。 “杀我对你毫无益处。”萧驰野撑着狼戾刀,抬了些许身体,“所以剩下这一程,就靠你了。” 沈泽川就着溪水抹了脸,说:“救你也无用。” “你是来找楚王的。”萧驰野闻声又把人压了回去,“怎么办呢?锦衣卫也翻不出来,只有我知道他在哪儿。你的时机已误,今夜太后必败无疑!好好疼我,我便是你的生路。” 沈泽川回眸,两个人鼻尖相对,他冷然地说:“砍死你,大家一起死就好了。” “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出来,”萧驰野说,“就是为了跟我殉情?” “你不如靠这张嘴去和乔天涯谈谈。”沈泽川冰凉的指尖握住了萧驰野的手,下一瞬狼戾刀回扫而去,将追兵击退片刻。 沈泽川得到了空隙,抬抵开了萧驰野。他一手抄着绣春刀,一手提着狼戾刀,平复了方才疾跑的喘熄。 “这条命记在账上。”沈泽川看着乔天涯奔近,握紧了刀,“今夜之后,我就是你大爷。” 泼墨般的夜色里,雪光一亮,沈泽川根本不给乔天涯开口的机会,当头一斩。 水花随着脚步迸溅,沈泽川刀刀致命,钢锋碰撞间,绣春刀挫损了刃口,被乔天涯挑飞了出去。 两个人顿时分开,沈泽川左手空空,浸在溪水里,冲掉了下淌的血。 “美人就该隔帘坐高阁。”乔天涯仿佛嗅见了什么味道似的,“提刀伤手,断了怎么办?” 沈泽川右手掂量了下狼戾刀:“拧断了手脚,不正好听话乖巧?” “这世间有种人惹不得,”乔天涯说,“就是如你这般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人。” 沈泽川跨步而上。 狼戾刀重,他用起来不称手。可是重有重的好处,就如同现在,靠着纪家刀法的刚猛,砍得乔天涯无暇还手。 乔天涯倒退时被压得几欲后折,然而他一靠近溪水,便觉得不妙。果然见沈泽川受伤的左手从水间猝然撩起,那脏泥溅眼,使得乔天涯有一刻的破绽。跟着口再次遭遇重创,被沈泽川一脚踹到在地,砸进溪水里。 援兵才到,沈泽川连退几步,绝不恋战,拖起萧驰野要走。岂料萧驰野个高长,他险些扛不动。 * * * 搜寻越来越紧,时辰过得格外地慢。 整个树林里搜到的全部都是伪装,并且是训练有素的死士,他们一落入锦衣卫手中,便会咬自尽,绝不给纪雷审问的机会。 楚王到底在哪儿? 只有萧驰野知道! “小畜生!”纪雷有些气急败坏,他起身环顾,“让湍城守备军沿着猎场搜查!” * * * 沈泽川爬出水,拖出萧驰野。可这坡太陡,他一口咬在萧驰野的后领,把人拽也给拽上去了。 沈泽川左手的刀口血流不止,他撕了衣衫,在水里冲了冲,就缠在了伤口上。 萧驰野靠着这苔痕满布的石头,说:“我怀里有帕子。” 沈泽川探手到他口,摸出来一摊泥帕子,就把泥水全挤他口了。 萧驰野说:“这药效什么时候过。” “一个时辰,快了。” “蹲树上比待在水里隐蔽。”萧驰野看着他,见他浑身湿透,后领微敞,泥点还留在脖颈上,衬得十分…… “锦衣卫有驯兽所,动物嗅得见血味。”沈泽川说着俯首,轻轻嗅了嗅自己流过血的指尖。 十分媚态。 萧驰野看着他。 真他妈奇怪,这人刚才还在提刀杀人,又不似女儿家,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词? 真中了李建恒的邪!天天念,天天念,念得他竟然会这样想,这样看,跟阒都里癖好特别的老男人似的。 “刀法不错。”萧驰野目光像是能剥开沈泽川的后领,“在寺里没少苦练吧,然而这具身体从外却瞧不出来。你是不是对自己用药了?” 沈泽川眸子睨向他,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摸到自己的后颈,反问:“你一日到底要看多少遍,这么稀罕?” 萧驰野尖着残存的血味,说:“这话说得有歧义,讲得我像是个色中恶鬼。” 沈泽川伸手过来,把那脏帕子盖在了萧驰野面上,说:“我以为你只是在胭脂水粉里混日子,不想你还是男女通吃。” 萧驰野说:“调什么情,二公子就是想让你把颈子上的泥擦了。” “是想让我擦了,”沈泽川指尖隔着帕子停在萧驰野眉心,“还是想帮我擦了?” […]
Глава 22:
虎。”纪雷骤然蹲步,硬生生地抬了起来,怒喝道,“老子看走了眼!” 萧驰野侧旁袭风,他偏头躲开,刀口斜扫,带走右侧一片血光,接着再次与纪雷撞在一起。 浪淘雪襟冲了进来,撞倒了桌子,拖着桌布奔过篝火。刹那间,火势大涨,点燃了帐篷与枯草。萧驰野在浪淘雪襟擦肩的瞬间翻上马背,刀背拍在楚王座下的马%e8%87%80,沉声说:“走!” “保护皇上!”薛修卓大步流星,拉开海良宜,“海老!我们护着皇上走!” 咸德帝喘熄不定,面皆白。薛修卓蹲身扛起咸德帝,与一众文臣避火而逃。 奚固安要追,花思谦却直指楚王,说:“皇上命数已定,杀与不杀都无必要。但是今夜楚王必须死!他若逃出生天,你我便都要沦为贼党!纪雷,召集锦衣卫,联合湍城两千守备军,包围猎场,务必要杀掉楚王!奚固安,火速归都!由八大营严守阒都!” 他说到此处,反倒镇定下来。 “我们有皇嗣在手,又有太后坐镇。只要阒都不乱,楚王身死,就是戚竹音也不能妄动!至于萧家,来日有的是机会处置!” 萧驰野身上的血腥味浓重,他线紧抿,这一路是佛挡杀佛,谁敢拦路,狼戾刀就要谁身首异处,不论阵营! 李建恒胃中翻滚,却掩着不敢呕吐。 左右四十余人皆是萧驰野的兵,胯|下骏马一刻不停地飞奔,背后的锦衣卫如同尾巴一样阴魂不散。 就在一众人奔至树林前时,萧驰野突然说:“散!” 只见这四十余人一齐掀掉了侍卫装扮,里边全部都是与李建恒一模一样的骑装。接着队伍轰然四散,从不同的地方冲入树林。 阴云遮月,又隔着距离,昏暗中根本分不清楚王往哪里逃了。 纪雷勒马在树林外,偏头狠狠啐了口唾沫,说:“把猎场围死!给我掘地三尺地找!遇见萧二,不可与他单打独斗,最少四人成队,围攻他!” 枝条抽打在脸上,李建恒痛得不断用手臂挡面。周围的近卫已经散开了,他左右只剩萧驰野和晨阳。 “下马。”萧驰野提起李建恒,扔到地上,由晨阳接着。 李建恒滚了一头的土,哀声说:“策安,策安,你要干什么?” “太子殿下随我走。”晨阳拉起李建恒,“林中打马而行太显眼了!锦衣卫最擅长久围与暗杀,骑马如同活靶子,冒不得这个险!” “我不走!”李建恒战战兢兢地扯回手臂,求道,“策安,只有你能保护我!” 萧驰野说:“敲昏了扛着走!” 说罢不等李建恒回音,调转马头,直奔向深处。 * * * 天空中闪电一晃,照得阴林鬼影层叠。马蹄声,拔刀声,飞奔声层出不穷,却唯独没有人讲话的声音。 暴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暗夜里,萧驰野不知跑了多久,浪淘雪襟渐渐停了下来。 周围忽地陷入死寂。 天空中砸下雨珠,一滴飞坠过萧驰野的眼前。在这无声的滴答里,黑暗中像是慢慢地爬出了只庞然大物。数不清的锦衣卫犹如只密网,带着压抑的漆黑蔓延向萧驰野。 没有人下令。 雨水噼啪地往下掉,那绣春刀的刀锋削破水珠,瞬间就到了萧驰野的脖颈旁。 萧驰野俯首的同时狼戾刀出鞘,刀背“砰”地卡住了绣春刀的回收之势,接着他又一把将狼戾刀摁回鞘中,一声刺耳的划拉声,绣春刀的刀锋受损裂口,连带着主人一起被踹了回去,跌摔在雨水里。 马的四方骤然一跃而起无数条人影。 萧驰野一掌拍在马背,整个身体跃离马鞍,狼戾刀再次出鞘。这一次刀光横扫,破开一圈的皮肉。血喷溅在脸上,随着人体坠落的声音淌到了萧驰野的下巴。 萧驰野落回马背,却不是坐着,而是刀口半收的蹲姿。 呼吸声,雨打声。 在这犹如蒙眼的漆夜里,他已经将耳朵用到了极致。方才中刀受伤的锦衣卫没有一个出声,那细密的脚步绕在萧驰野不远处,以他为中心,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包围。 此刻谁心急,就会露出破绽。 萧驰野沉默地等待着,黑暗中的乔天涯在此时真正地意识到孤狼的含义。 他这样不急不躁,仿佛越是身临险境,越能冷静莫测。那把刀就是他今夜露出的獠牙。 乔天涯难得感受到了焦躁,这种焦躁源自于不能杀了萧驰野的命令。这般的狼虎,困住他、阻挠他,都远比杀了他更加难办。因为近身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,拿不住他,就会被他杀掉。 乔天涯闭住眼,再睁开时已是狠厉一片。 他拔出自己的绣春刀,踏出一步,下一刻只见他身影一闪,人已暴起,劈手砍向萧驰野的背部。 萧驰野回刀格挡,转身踹在乔天涯的腰腹。其余三方刀口齐下,他一臂拦刀,左侧空隙被人识破,刀锋直劈向脸。萧驰野一肘击在刀侧,那刀锋晃斜了,跟着他肘击撞在对方脸上,将人带翻在地。 乔天涯又紧随而来。 暴雨如注,没有嘶喊,只闻刀声。萧驰野的眉眼被雨水洗刷得更显凶悍,他在这无休止境的重围里保持着他特有的敏锐,一次一次击退乔天涯带领的进攻,在黑暗里犹如在虎尾春冰上行走。 乔天涯的攻势越逼越紧,他们确实擅长久围。孤狼可怕吗?只要围住他,一点点地磨损掉他的耐性与冷静,在不断的进攻中让他疲惫,他便必定会有破绽! 紧密的刀风逐渐压得萧驰野无法喘熄,大雨浇盖住了一些细节,比如黑暗里摸出的弩。 萧驰野愈战愈凶,那刀下的血长流不止,可是乔天涯却突然挥手带一众黑影撤开,再次将萧驰野困入没有人声的寂静,打乱他才昂起的战意。 雨水滑过手背,萧驰野再也听不见脚步声。暴雨淋透了他,座下的浪淘雪襟都有些焦虑地踏着蹄。 “咔嚓。” 弩机扣拉的声音细小,萧驰野却仿佛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响。他猛地拍马,浪淘雪襟蹿出去,他却滚身下马。电光石火间,短箭“啪啪啪”地连续成排钉入他背后的泥水里。 萧驰野抹净面上的雨水,只听四面八方都是“喀嚓”声。他当即跃起身,飞奔起来。 那惹人烦躁的脚步声如影随形! 萧驰野肩臂突地被箭擦过,血线冒出时有一阵麻痒。 […]
Глава 21:
隔得有些距离,左右先是一阵闭眼喝彩,接着前去察看的侍卫提回只备好的兔子。 李建恒心满意足地对萧驰野说:“我这箭法还成吧?当年还是皇爷爷教的!” 萧驰野诚心实意地说:“我在离北都没见过这般的箭法。” 李建恒立刻笑起来,说:“你在阒都这么久,别是已经忘记了如何拉弓吧?” 萧驰野只带了个寻常弓,还不如锦衣卫拉的有斤两。他说:“我也给你露一手吧。” 说着萧驰野拉开弓,对着前方空地放了一箭。那箭比楚王的还要疲软,连地面也戳不准。左右又是一阵闭眼胡吹,萧驰野很是受用。 乔天涯等在后边原本等得不耐烦,见着此景,又乐了,说:“瞧见没有?不好好练功,就被人当傻子捧!” 沈泽川看着萧驰野的肩臂,又想起了那枚骨扳指,不由地笑了笑。 楚王没骑多久,就腰酸背痛,不肯继续深入。这是昨晚喝多了的结果,这会儿哪都不舒服。他又纵马瞎逛了一会儿,熬得时候差不多了,就催着人回去。 后边的侍卫箭都没射完,又一阵风似的簇拥着他回去,连东边的林子也没去。 李建恒下了马,跪在御前,边上的潘如贵给咸德帝清点着猎物。他越听越高兴,说:“皇兄!还有个火狐狸呢,顶好的毛色,正好给您当风领围。” 咸德帝也高兴,说:“倒比在阒都更精神了!潘如贵,把东西给楚王。” 李建恒兴高采烈地掀了绸布,却见那底下呈着把绝非寻常人能够拉开的大弓。他当即兴致缺缺,嘴上还要说:“谢皇上赏赐!” 咸德帝笑一声,稍咳了几下,说:“不喜欢?这本也不是让你拿去用的。这弓是早年太|祖皇帝留下来的,玄铁配龙筋,重达一百二十斤,就是如今的天下四将也拉不开。把它赐给你,是想你时时勤勉,对着这弓,记得起太|祖皇帝的大业艰辛。” 李建恒应了,叫人把弓抬下去。 晚膳时咸德帝把李建恒唤到了跟前坐,紧倚着自己。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,在座百官皆心知肚明,却仍然要装聋作哑,因为花阁老花思谦依然与楚王平起平坐。 待到酒足饭饱,便升了篝火。 咸德帝今日一直不退,在座的人跟着不能退。李建恒已经坐得乏了,却见咸德帝没有歇下的意思。 怎么回事。 李建恒冲萧驰野打眼色。 萧驰野却装没看到。 此时歌舞已退,火势正凶。咸德帝忽然拢衣而唤:“海爱卿。” 海良宜整理衣袍,恭恭敬敬地跪在御前,答道:“老臣在!” 咸德帝说:“你今日要干什么?” 海良宜磕下头,说:“老臣今日要保举六部户科都给事中薛修卓陛见上奏之权!” 花思谦已察觉到什么,他抚着胡子,说:“仁时何出此言?都给事中本就有直谏皇上之权。” “话是如此。”海良宜说,“可薛修卓的折子屡次递不到御前,不如直接觐见。” “什么折子会递不到御前。”花思谦说道。 咸德帝说:“朕也好奇。海爱卿,叫他上来说。” 潘如贵得了令,与花思谦对视一眼,跨出两步,说:“传户科都给事中薛修卓觐见!” 薛修卓没着官袍,像是才下马,有些风尘仆仆。他上来谁也不看,先跪地向咸德帝磕了头请安。 “你有何事要说。”咸德帝在风中问道。 薛修卓说:“臣授职户科都给事中,要务是核察户部财务详细。咸德五年三月,臣稽核咸德四年的支出总账,发现有项补贴二百万两,为着谨慎,臣按照户部‘补贴厥西十三城’的说法,自去了趟厥西。厥西布政使江|青山与臣连日对账,发现咸德四年的划出补贴里,真正给到厥西十三城的只有一百五十三万,其余四十七万两不翼而飞。接着同年八月,兵部开支边陲军饷,户部拨了二百八十万,其中一百八十万是给启东五郡守备军,一百万是给离北大郡。可是这银子拨下去,等臣追到落霞关,只剩八十三万两!诸如此类,一桩桩一件件,国库亏损数额巨大,这些钱去了哪儿?到底是谁拿走了,花阁老不清楚,臣皆有本上奏!” “你胡言乱语!”花思谦冷喝一声,“户部年初都要当殿对账!有什么亏损,户部尚书不知道,内阁不知道,大内司礼监秉笔也不知道,偏偏就你知道?!” 海良宜抬首,稳声说:“老臣知道!从咸德二年开始,户部所供账本就分真假两册,每年递什么,户部尚书说得不算,你花思谦说得算!” 篝火间“劈啪”地炸响,犹如惊雷,砸得在座寂静无声,谁也没料得咸德帝会以这种办法突然发难。 “好啊。”花思谦却笑了一笑,拍案而起,“胡乱攀咬起来了?什么花党!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我花思谦行事坦荡,素来以皇上为先!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账,现在拿出来,郑国适,与他算!” 户部尚书郑国适慌忙跪下,说:“皇上,臣要问一问薛给事中,既然是咸德四年的账目出了问题,怎么等到了如今才拿出来说?若真的有了问题,他岂不是耽误了大事!” 薛修卓快速说:“如今地方官进都,不见上官,不拜皇上,先投名帖,去往花府与潘公公的别院恭候拜见。花党声势浩大,试问谁还不敢以花阁老马首是瞻!” “我年年都要给下放的监察御史们说,有问题,就说么!怕什么?我花家的账本都供到了皇上跟前,清清白白!”花思谦盯着薛修卓,“薛延清,永年时你得入阒都做官,还记得是谁保举的?我算你半个老师,你便这样构陷我!” 薛修卓抬起头,与花思谦对视片刻,他说:“朝堂之上,只有君臣,没有师生。” 花思谦转向咸德帝,说:“皇上信吗?” 咸德帝垂着眼皮,说:“朕信的是账本。” 花思谦仰头大笑,合掌说:“好!皇上,当年阒都风云,先帝临终点了你。你可还记得,是谁一路扶持,是谁保驾护航!今夜为着几个不忠不孝的小人,便信了吗?!” 咸德帝抬手饮茶,终于看向花思谦。那眼里满是憎恶,他说:“到底是保驾护航还是胁令诸侯,你不清楚么?” 花思谦猛地推开桌案,说:“纪雷!” 只听席间的锦衣卫唰地拔刀。 海良宜说:“你胆敢犯上作乱!” “我不敢。”花思谦说,“可如今你们要把刀逼到我跟前,难道还要我坐以待毙不成?” “你想如何。”咸德帝冷冷地说,“奚固安!” 八大营猛跨一步,拦在御前。 “给朕拿下花思谦!”咸德帝说道。 “你敢!”花思谦喝道,“奚固安,你妻儿如今就在太后跟前喝茶,你再跨一步,奚家就要绝后了!太后这些年待你不薄,你屡次三番受人教唆,如今回头,还来得及!” 奚固安本就是被逼无奈,如今稍退一步,竟是怕了。 咸德帝阴声说:“来得及?奚固安,先太子来得及吗?沈卫来得及吗?他们哪个不比你更忠心!他们是退了,可是太后放过他们了吗?朕已经叫人拟了圣旨,只要来日楚王登基,奚家女便是一国之母!” […]
Глава 20:
只剩纪雷了。”沈泽川眼中冷静,“锦衣卫高手如云,下手干净利落。” “龙虎斗便罢了。”齐太傅说,“该是你决定追楚王,还是随太后的时候了。” 沈泽川伸出手,盖住了地图。 第21章 秋猎 十月阒都下了几场雨,枫山的枫叶跟着红了。早朝驱象时,沈泽川已经见得了薄霜。咸德帝的病却随着秋意有了些起色,听闻恢复了膳食,早朝上的咳嗽声也少了许多。 按照惯例,圣驾要到十一月才能前往南林猎场,但咸德帝似是担心天寒难行,在十月初就下设筹备秋猎事宜。 “负责巡防要务的依旧是八大营与锦衣卫。”晨阳为萧驰野抱刀,说,“总督,皇上上回不是怒了吗?” “上回是上回。”萧驰野才从校场下来,擦拭着薄汗,“上回皇上怒,是觉得内外都有安危顾虑。可这回不一样,奚固安被太后的厌弃,冷置了两个月,正卯足劲想出个风头。” “小恩小惠,能让奚固安心动吗?”晨阳看着边上没人,才说,“太后毕竟久积威势,皇上又龙体抱恙,这会儿就是他肯给奚固安递枝,奚固安也不敢收吧。” “你也说了是小恩小惠。”萧驰野把抓起外衫套上,“万一皇上给奚固安的是滔天权柄呢?前几日,皇上还问了奚家女儿的年龄,楚王又没正妃,要真指了婚,奚固安就是没那意思,在太后看来也说不清楚了。” 晨阳说:“可惜咱们家没个小姐。” “没了才好。”萧驰野说,“若真有个姐妹,也得是戚大帅那样的才行,否则就是身不由己,多半要嫁个没见过的夫婿。” 他说到这里,缓了脚步。 “花家一直是宫妃首选,太后膝下养着的花香漪到了这个年龄也没指出去,连皇上不敢冒犯,只能喊声妹妹。她来日要许给谁,照样得听太后的安排。” 晨阳又说:“幸好咱们家世子已经成了婚……可这花三小姐到底能许给谁?总督,我真是一点也瞧不出来。” “戚家是最好的人选。”萧驰野笑了笑,“若戚竹音是个男儿郎,太后早把花三许了。可惜戚竹音是个女儿身,花家这一代嫡系又没个男子,如今也只能看着这块肥肉动不了筷,心里急着呢。” 马被牵了过来,萧驰野摸了摸马。 “走,再去趟东龙大街的东市。” 沈泽川才进东龙大街。 他解了禁足,自然不能再在昭罪寺留住,因为起初没人提,这事儿就搁着了。可八月时乔天涯突然上了心,随他去了趟昭罪寺,见齐太傅浑身泥巴疯疯癫癫,便让沈泽川在锦衣卫提前开了账,寻个正经地方住。于是他九月底就搬去了一个旧巷子,租金便宜,合适他如今的身份。 “师父要我找的这个人,到底是个什么人?”沈泽川拿着张卖身契,看着那“松月”二字,上边的籍贯也是空白。 葛青青在人群里张望,说:“叔也没提,只说先生也允了,就要这个人以后照料你的起居。” 沈泽川搬离昭罪寺后,就与齐太傅不便通信。他不肯养鸽子,一是太容易露形,二是萧驰野那只海东青太凶,让他印象深刻。如今只能凭靠纪纲借着杂役身份外出采办才能见面,多有不便,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 “应该在东市。”沈泽川对葛青青说,“去瞧瞧吧。” 东龙大街临着开灵河,是烟花之地。东边辟出买卖场,做的多是“人货”,卖身葬父也都挑这儿跪,因为寻常门府挑选杂役、丫鬟都到这里来。 萧驰野手里边压了份楚王府内的名册,要到这里来查明白其中几个的来路。 他跨出牙行没走几步,就见着个熟悉的后颈。 晨阳说:“那不是……” 萧驰野抬手,晨阳噤声。 沈泽川收了卖身契,觉得后颈上一阵凉。他回眸一看,萧驰野已经靠在后边了。 “贵人啊。”沈泽川说,“怎么跟后边站着?” “看你啊。”萧驰野随手塞了名册,迈步悠哉地到了沈泽川身边,“上这儿来买仆从么?” 沈泽川像是玩笑似的说:“卖个身,我哪儿买得起人?” “都落到这个地步了。”萧驰野打量他,“不是听说高价寻你的人多了去吗。” “那是谈感情的事儿。”沈泽川继续走,“得合了眼缘才能看要不要接。” 萧驰野知道都是些什么人,说:“歪瓜裂枣里挑,不容易吧。” “不比二公子。”沈泽川睨他一眼,“跟着楚王没少开荤。” 萧驰野说:“羡慕了?找我啊。” 沈泽川也笑,说:“还到不了那地步。” 两个人差不多已经到头了,沈泽川侧身,说:“那我就不烦请二公子作陪,回去了。” “别急。”萧驰野原地不动,“这次秋猎,咱们还要相互照应呢。” “锦衣卫跟禁军不是一路人。”沈泽川看着他,“我能照应什么?” 萧驰野说:“这么疏远,我经常往你那里走动走动,咱们也能成一路人。” 沈泽川没回话,走后萧驰野还在原地。 “他上这儿来找谁。”萧驰野拇指轻轻摩挲着刀柄,“葛青青……果然是葛青青。晨阳。” “在!” “你去查一查。”萧驰野说,“查一查葛青青的祖宗十八代。” 沈泽川被萧驰野搅了找人的事,又紧着连续轮值,一直没再得空。秋猎前夕,他终于轮到了任务,果然是随驾去南林猎场。 一日沈泽川下差归家,尚未推门,便知道有人在。 风泉罩着斗篷,翘指饮着茶,隔着门说:“不进来吗?” 沈泽川推开门,屋内没掌灯,风泉雪白的脸沉在昏暗中,像是个孤魂野鬼。 他搁了茶,说:“咱家是来替太后她老人家传信的。” 沈泽川把手上的脏袍子扔翘头小衣架上,说:“劳驾了。” “是啊。”风泉阴狠地看着沈泽川,抛去一物,“若不是要紧的事,哪需要我自来一趟?你得了太后这么多次的恩,如今该一一偿还了。这次秋猎,如事不成,你便也不成了。” […]
Глава 19:
兔爷。送他一个玩儿不就行了?” 萧驰野说:“比得过你那美人的没几个吧。” 李建恒惴惴不安,到底没敢瞒着他,说:“那……沈兰舟,近些日子好些人打听呢。” “打听什么?” “打听他什么价,养不养得起。”李建恒见萧驰野面无表情,连忙扒着椅子说,“银子都好说,但这人我不敢去找,要是他狗急跳墙……策安,你帮我这一回,只要把人送到潘如贵跟前,事成之后我给他银子!黄金也行!” 萧驰野沉默地撑着膝头。 李建恒心以为有戏,又说:“你不是恨沈卫吗?这次弄完了,沈泽川以后还敢在你面前横!你想想,他没死成,可峰回路转啊,叫他在阒都,做了这勾当,日后就是生不如死!况且这人太后不也想……” “我当你带着脑袋在讲话。”萧驰野缓缓抽出,说,“原来你他妈里边装的都是浆糊。” “策安、策安!”李建恒看他走,提着袍子追出了门。 萧驰野出楼上马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让沈泽川做潘如贵的禁脔,潘如贵敢要么?这人是太后一直盯着要保的,潘如贵敢,那就是自绝后路。李建恒是失心疯了! 但是李建恒要是真敢做。 李建恒要是真敢做…… 李建恒怎么突然敢这么做? 沈泽川下了差,才摘了腰牌,出门就见着萧驰野那匹神骏的马。 他下着台阶,说:“来要扳指?” 萧驰野掐断了枝叶,叼在齿间,看着他半晌,说:“大白天的,还没清醒?东西还我,别跟我再瞎扯。” “那夜里你也没这么暴躁。”沈泽川看着天色,“站这儿学狗叫,总督抹不开脸。这么看不是为扳指来的,什么事?直说。” “什么事你不是最心知肚明。”萧驰野坐在石头上,长架着双臂手肘,“楚王要打小福子,你在寺里边都能打听出来。我转头忘了这事儿,现在想想,他身边得有你的人吧?不是眼线,就是教唆他这么干的人。” “我本事要这么通天。”沈泽川说,“也沦不到来养大象。” “真的假的谁知道。”萧驰野眸中孤冷,“你得交代清楚了,我才能挑着信啊。” 第20章 抉择 “我这般冤。”沈泽川说,“如今只要出了事情,就一定是我沈兰舟做的。” “自从你出来以后,风波不断。”萧驰野说,“小福子,国子监,潘如贵,怎么一桩桩事情都与你分不开干系?” 沈泽川自嘲地说:“是啊,怎么与我分不开干系呢?这里边的缘由你不清楚吗?萧世子当年在茶石天坑捡着我,若是一刀了结了,就断然没有今天这些事情了。” 萧驰野摘掉枝叶,说:“当初你要死里偷生,活着什么滋味,你今日才知道么。” 沈泽川眼里沉静,静得让萧驰野察觉到不真切。 这个人古怪得很。 那日在宴席上也是,仿佛一举一动,皆带着“前尘已却”的意思。可是五年前的雪夜里,萧驰野清楚地记着他咬住自己时的眼神。 这样的不真切,好像是摸不着底的深渊。那湍急迸溅的恨意似乎都被磨平了,让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。满座羞辱他,他却垂首带笑,萧驰野说的“刮目相看”,是衷心之言。 一个人若是逆来顺受到这个地步,那沉静之下的漆黑反倒更让萧驰野觉得惊心动魄。 “活着什么滋味。”沈泽川又笑了起来,“我在昭罪寺里,日日夜夜都在感受。如今出来了,更觉得活着不容易。我惜命,怕得很。可这罪名要我担,人命要我抵。我沈兰舟就这么一条命,哪里够分?我百般讨好,不就是期望二公子与诸位贵人能够高抬贵手。今日要我交代,二公子,好歹给个缘由。” 萧驰野听得此处,反而改了念头。他嗅觉敏锐,总是在沈泽川这乖顺服帖的配合里隐约不安。可是沈泽川软硬不吃,不论他怎么套,都问不出真假。 沈泽川的话他一句都不信,正如那夜沈泽川说的逢场作戏。大家都在逢场作戏,何必较真? 但是人能说谎,落下的痕迹却不能。阒都下九流里混一遭,十有八九都能套出些东西。沈泽川要在李建恒身边安插人,绝计不会是什么高手。凭他如今,也只能是收买杂役或是侍奉之人。 李建恒这事里外都有问题,若不能彻查,只怕后患无穷。萧驰野自从拴在了楚王的船上,觉都睡少了。 “我找你玩儿,怎么变成审问了。”萧驰野话锋一转,吹了枝上叶,感叹道,“最近听说有人打听你,又挨着楚王的脸面,我自然要来问一问了。” “你找我玩一回。”沈泽川说,“我就少睡一夜觉呢。” “话也不能这么说。”萧驰野说,“你过得不容易,我也过得不是滋味,咱们把陈年老事翻了页,也可以冰释前嫌。” 沈泽川哈哈一笑,说:“中博六州数万条人命,二公子要跟我冰释前嫌。” “时候不同了。”萧驰野终于丢了枝条,起身说,“你如今蒙受花家恩惠,可是太后青眼有加的人,我哪还敢得罪。叫二公子多见外,咱们也算是点头之交了吧,兰舟?” 沈泽川只笑,说:“二公子好走。” 萧驰野上马,从上看他,说:“那扳指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呢兰舟?一个破扳指,既不值钱,也留着膈应,不还给我,怎么倒像是宝贝上了?” “我戴在身上。”沈泽川对萧驰野说,“就靠二公子的凶气冲邪,哪舍得轻易还你?” 萧驰野抽响马鞭,说:“你不知道吗?你二公子就是凶邪之气。” 沈泽川站在原地看他绝尘而去,笑意散了,就剩喜怒难测的冷寂。夕阳横斜,橘红的芒映在他脚底下,铺到了萧驰野的背影逐渐消失的阴影里。 夜里漫天星斗,齐太傅打开新绘的图,给沈泽川看。 “从前的东宫虽然没有调令边陲兵马之权,却从兵部那里熟知各地守备军的布设。这便是离北大郡的。” “背靠鸿雁山,西通落霞关,东临边沙十二部。”沈泽川点在东侧的鸿雁山脉,“马上要入秋了,边沙骑兵草场供给不足,必定还要从临界的互市上抢东西。萧既明要动兵,怎么这些日子还没有往阒都递请示的折子?” “因为皇上病重。”齐太傅琢磨着,“今年春,萧既明也只传了一道折子。他在阒都定有眼线,既然到今日都没有递折子,只能说明一件事情。” 沈泽川低声说:“皇上命不久矣。” “那么到底谁能坐稳龙庭,才是萧既明如今按兵不动的理由。”齐太傅抽出笔,了墨,在离北圈了一圈,“楚王登基对萧家只有益处,他们与花家对峙太久,因为中博一事,落到受制于人的下风,如今逆转的机会就在眼前。萧既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。”思兔網 “可先生那日也说。”沈泽川指着阒都,“阒都大门不开,萧驰野便是离北质子。太后有他在手,萧既明如何动作?” “你既然提到了这件事。”齐太傅丢了笔,“我便要与你说另一件事。” […]
Глава 18:
“风公公,这道菜也太伤……” “殿下不妨先尝尝看。这驴肉紧着沸汤剜下来,最鲜美不过,吃就要吃这口鲜。”风泉意有所指,“这道‘驴炙’,更是有寓意的。好比这人,要落入了他人之手,就得听凭任之。主子让他跪,他就得跪,主子让他哭,他就得哭,主子要是盯上他的皮肉,他也得这么由着人剜。” 沈泽川这个境地,就像这驴子。他看着那血染絮被,淌得土里腥味直蹿,就像是看见了五年前的纪暮,还有五年前的自己。 “味道好!”奚鸿轩吃了几片,像是不解其中意,只管大呼过瘾。 沈泽川的筷子一直没动,萧驰野的也没碰这肉。 李建恒听着这话不对劲,忐忑地说:“实在有伤阴德,撤了!” “且慢。”风泉终于看向沈泽川,“沈公子,这道菜是我义父特意嘱托的,你怎么不吃呢?” 潘如贵是他干爷爷,这么一捋,纪雷还真算他干爹!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,竟能这么快得了潘如贵的宠信,顶掉了小福子的差,还能得了纪雷的青眼。 纪雷杀沈泽川不得,如今人落在自己手底下又动不了。今夜想出这等下作的办法羞辱沈泽川,是在明说他们之间的过节完不了。 沈泽川捡起了筷子。 “我……” 沈泽川话还未完,旁边的椅子猛地被推开。萧驰野起身,拿起盛驴肉的碟,对着风泉的方向“啷当”地扔地上。 李建恒连忙起身,说:“策、策安……” 萧驰野盯着风泉。 风泉要替纪雷羞辱谁,他管不着。但是他萧驰野今时今日也是这囚中兽,与这驴子没差别。 这巴掌也打在他脸上,抽得他生疼。 风泉不解地看着他,说:“不合总督的意吗?” 萧驰野腰侧的狼戾刀柄压在拇指下,他拔刀时满座尖叫四起,却看他手起刀落,驴子已然斩首毙命。哀嚎声停了,血渗出土,淌得地上红艳艳的,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出,不知道他要干什么。 萧驰野背着昏光,把刀锋在桌布上擦干净,才吊儿郎当地回身,对在座人笑道:“——诸位继续啊。” 李建恒盯着他的刀,柔声说:“策安,策安,收、收起来吧。” 萧驰野收刀入鞘,看了眼风泉,抬脚提过来把椅子,大马金刀地坐中间,说:“一并烤了,今夜我就在这看着风公公吃。” 风泉最后叫人抬上轿子,走得匆忙。 李建恒喝了点酒,对着萧驰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:“策安,我是真没想着这回事,谁知道这阉贼这么不是东西?咱们是兄弟,你可别为这事坏了我们的情谊!” 萧驰野扯了扯嘴角,说:“疏有别,我知道。你先走吧。” 李建恒扯着他袖子还要说,萧驰野直接让晨阳把李建恒塞轿子里去了。 “送楚王回去。”萧驰野说,“我自己走。” 晨阳看他面色不虞,绝不废话,上马跟着楚王的轿子走了。 萧驰野一个人立灯笼底下,过了片刻,一脚踹翻了人家的盆栽。 那值好些银子的盆栽滚地上,磕在楼梯下边,被只手轻轻扶了起来。 沈泽川站楼梯上,气定神闲地说:“有钱么?这得赔的。” 萧驰野冷声说:“爷多的是钱。” 说罢摸向腰间,却空荡荡的。 沈泽川等了少顷,回头对掌柜说:“记这位爷账上,他多的是钱。” 第19章 真假 风习夏暑夜,月挂碧树梢。 萧驰野身强力壮,酒一催就热。他这会儿躁得很,盯着沈泽川下来了,说:“昭罪寺还能教人清心寡欲,改了性子。” 沈泽川打发了跑堂,说:“我这人最擅长逆来顺受。” 萧驰野接了伙计的茶漱口,擦了嘴说:“编也像样点,这四个字你怕是还不会写。” “都是逢场作戏。”沈泽川也拭了手,对他笑,“还较真了。” 萧驰野没看他,自顾自地把帕子扔回托盘上,说:“戏过了,谁信呢?不就得有个人唱这么个角儿,我萧策安正合适。你不也看得挺舒服。” “这刀是个宝贝。”沈泽川目光下移。 萧驰野抬手挡了他,说:“人就不是了么?” 楼上的灯笼熄了一只,沈泽川叹道:“这话叫我怎么接呢,怪不合适的。” “你眼光高。”萧驰野移开手,一双眼又狠又凶地盯着他,“认得好刀的人不多。” “人是个宝贝啊。”沈泽川顺着他的话,“自然戴的都是好东西,瞎猫也能碰上死耗子,我就随口这么一猜。” “怎么你一夸我。”萧驰野说,“我就觉得见了鬼。” “听少了吧。”沈泽川宽慰道,“我的赤忱之心还没说呢。” 边上的人都散了。 萧驰野不冷不热地说:“你够能忍。” “小不忍则乱大谋,我的能耐还在后边。”沈泽川笑,“别急啊。” “大谋。”萧驰野说,“这大点的阒都,还有什么能让你这般谋求?” “我说给你听。”沈泽川顿了顿,颇为爱怜地看着萧驰野,“你还真信。二公子,瞧不出来,你还是天真无邪那一类的。” “我一个酒肉纨绔,混吃等死。”萧驰野说,“哪知道人间这么险恶,还有你这样的人哄我。” “罪过。”沈泽川挪了步,“我看你爪牙都封了条,挺可怜。今夜拔刀一斩,自个儿也痛快了吧。” […]
Глава 17:
赖子么!跟着你,更不成样子了! 他嘴上客气地说:“精神气儿比从前好了许多。” “是吧。”萧驰野恬不知耻地说,“我觉着禁军的校场太小了,施展不开啊。你替我给都指挥大人说一声,看能不能再给禁军拨个地?” 纪雷早听闻他带着禁军在校场里玩马球,没想到他还真敢开口要地方。只是明面上不好拒绝,就说:“怕是不好办,楚王上个月扩了府,强占民居那事还让人给告到了府衙。如今阒都到处都是人,固安上哪儿给二公子你找地方做校场?再说,就算城里边真有位置,那也得批给八大营啊。” “诶。”萧驰野在伞下说,“城里的轮不上我们禁军,城外的也行啊。只要地方够大,玩得尽兴就行。” 纪雷这才咂摸出话里的意思来,他看向萧驰野,笑起来,说:“好啊二公子,早就看中了块地是不是?跟我还打马虎眼呢!” “这就来拜托你老纪了。”萧驰野说,“这阒都里就你老纪最得脸面,你对都指挥大人开个口,他哪能拒绝?事成咱们好说。” “跟我就别提银子。”纪雷终于缓和了态度,“我那边认了个干儿子,正寻思着从哪儿给他配个好马!说到马,谁会比二公子更懂是不是?” “我送他几匹玩啊。”萧驰野说,“鸿雁山脉配出来的马,不比我那匹差。过几天,我找人直接送你府上去。” “等我跟固安提一声。”纪雷说,“校场多大的事儿?你等着消息!” 两人分开时雨也停了,萧驰野上了马车。晨阳看着纪雷的轿子,说:“总督真要把府里的马给他?可惜了!” “拿人手短。”萧驰野蹬掉靴子,脚早泡湿了,“校场必须得有,在阒都里太扎眼了。这老贼要收了马办不下来。”他冷声说,“我就让他儿子去见祖宗。” 马车晃起来,萧驰野用巾帕抹了脸,问:“那人呢?” 晨阳说:“那、那人?” “沈泽川!” “早回去了。”晨阳给萧驰野倒茶,说,“我看他脚步虚浮……这样的身子怎么在锦衣卫当差?” “养大象啊。”萧驰野接了茶一口饮尽,“病秧子巴不得不干苦力呢,他绝对是要偷懒的那种人。” 要偷懒的人打了个喷嚏,在昏暗里坐了半刻,猜想自己是不是受寒了。 门忽地被推开,跨进个肥硕的身形。奚鸿轩进来就啧啧称奇:“这地方行啊,锦衣卫也摸不到吧。” 沈泽川不回头,说:“破宅院,租也租不出去,就这点好处了。” “但这院子不好弄到手啊。”奚鸿轩搓着手坐下来,看着沈泽川,“这可是先帝赐给太子,太子又赏了齐惠连,齐惠连死后被卖掉的老院子了。你怎么弄到手的?” 沈泽川含着茶,和奚鸿轩玩味地对视片刻。 奚鸿轩不慌不忙地抬手,说:“瞧我这贱嘴,怎么老打探人底细呢?刚才路上听说,潘如贵也挨了砸,你这手还挺痛快。” “奚大爷是八大营都指挥使。”沈泽川说,“挨着这事儿,惹了太后的怀疑,以后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。” “奚固安不好过,我便好过了。”奚鸿轩肥厚的手掌搁在桌子上,他说,“与其等着朝中重臣开口,不如叫学生先开口,先发制人。经此一事,你可就是真正的出来了。” 沈泽川拿了筷子,捡了点素食:“雕虫小技,让二少见笑了。” 奚鸿轩看沈泽川吃了,才碰了筷子,说:“那往后你要干什么?” “在锦衣卫混口饭吃。”沈泽川说,“纪雷是潘如贵的干儿子,还是奚固安的八拜之交。你想弄死奚固安,怎么越得过纪雷?不如你我各分一条命,让他们做一辈子好兄弟。” 奚鸿轩闷笑半晌,伏在桌上,冲沈泽川阴测测地说:“你跟纪雷什么仇?” 沈泽川捡掉花椒,眼皮子都不抬地说:“他穿的鞋我不喜欢。” 第18章 驴炙 萧驰野消停了半个月,终于得了纪雷的回信,校场那事办成了。他马上出城,带着晨阳去看地方。 那是块荒地,原先做乱葬岗,后来抄斩的台子挪了地方,这地方就空了。 “虽说跟城里隔了枫山。”晨阳下马打量着,说,“但这也离得太远了。” “天亮之前跑一个半时辰就到了。”萧驰野用马鞭指向一头,“得给工部的老滑头们请顿好的,混点料,把这边上给填了。稍微收拾一下,凑合着用。这地偏,八大营也巡查不到。” “总督,钱给他们花。”晨阳说,“说不上哪儿不舒服。” “不舒服也得憋着。”萧驰野说,“人就是蹲在咱们头上撒尿,这地方也得弄出来。” “是。”晨阳不敢再多说。 萧驰野足足待到了黄昏时,才打马回去。他一进城,就见着李建恒的侍卫守在门口等着他。 “什么事。”萧驰野勒马问道。 侍卫行了礼,说:“殿下在东龙大街的卉香楼摆了席,等着总督大人过去用饭。” 萧驰野想了想,策马过去了。 东龙大街临着开灵河,夜色一上,灯火通明。两侧尽是酒楼花坊,河道上也停着各式各样的画舫轻舟。 萧驰野在卉香楼下马,掌柜跟着鞍前马后,又自把他送上楼。等他挑了帘子看一眼,才知道这席不简单。 在座的都是听过名字的,再不济也是父兄当差的官宦小公子。楚王边上挨着的是个白面小太监,长得挺清秀,应该就是潘如贵死了小福子之后,再找的孙子。 “策安来了!”李建恒招呼着,“快来入座,就等着你呢!” 萧驰野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了,笑着说:“这么大的阵势。” “我与你说一说。这位是潘公公的孙子,风泉,风公公!”李建恒对风泉说,“这位是我好兄弟,离北萧家二公子,禁军总督萧策安。” 风泉长得比小福子顺眼,他对萧驰野规规矩矩地拜了拜,说:“久仰总督大名。” 对面的奚鸿轩翘着二郎,一个人占了两个座,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。他说:“客套都且免了吧,殿下,今日还有什么客没到啊?到了就开席嘛!” 李建恒对着萧驰野挑了挑眉毛,说:“还请了一位诸位都想见见的贵客。” 萧驰野被他着出乎意料地示意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,正好听些后边跑堂掀帘,轻轻喊了一声:“贵客到!” 席间寂了寂。 萧驰野回首,见身着锦衣卫袍子的沈泽川正跨进来。沈泽川见着他,明显愣了愣。可是这愣神的模样太明显了,反倒让萧驰野不信了。 […]
Глава 16:
乔天涯说:“读书人,都是牛脾气,软硬不吃。” “那怕是还不够硬。”潘如贵昨日丧了一臂,压抑的怒气正无处可撒。他由人扶着,到了高仲雄跟前,“都是饱读诗书之辈,怎么反倒不懂‘僭越’二字?朝中事,朝中论,岂是你们这些%e4%b9%b3臭未干的小子能够左右的!” 高仲雄见了这大名鼎鼎的‘花党’爪牙,不禁挺身而说: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,国子监学生既然食君禄,便要忠君事!如今皇上身边尽是奸佞,再不……” “奸佞!”潘如贵冷笑,“好一句奸佞!你是受谁指使,竟然敢毁谤朝廷,毁谤皇上!” “我是受忠信……” “废话少说。”潘如贵骤然令下,“你受阴人教唆,公然抗旨,煽动群党,毁谤朝野。此人不惩,律法何存,来人,给我拿下他!” 高仲雄岂料他敢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拿人,当即撑臂在雨中,声嘶力竭地说:“谁敢?我乃皇上钦点国子监在学!小人在前,阉人误国!太后把持朝政不肯完璧归赵,该拿下的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!” “拖走!”纪雷见潘如贵已然大怒,立刻斥道。 锦衣卫上前拖人,高仲雄爬身欲起,却被拦住。他冲王宫的方向举臂高呼:“今我之死,实为死谏!阉人要杀我,那便让他杀!皇上……” 乔天涯勒住高仲雄的脖颈,他喘熄不上,挣扎着断续地喊出话。 “皇上——奸佞当道,忠义何存?!” 萧驰野暗道一声糟了。 接着果然看见三千学生群情悲愤,那一瞬间生死已被挤于慷慨悲歌之外。暴雨之间,群生爬起,冲向锦衣卫。 “阉人误国!”招文袋被拽扯下来,砸向潘如贵,恨道,“奸佞当道!” 纪雷慌忙替潘如贵遮挡着,护着人往后退,怒斥着:“干什么?谋反吗!” “这才是国贼!”学生们撞着锦衣卫的阻拦,手指几乎要戳在了纪雷的脸上,唾沫星子呸过来,“国贼!国贼!” 萧驰野倏地把伞抛给沈泽川,疾步下阶。 沈泽川独自站在高处,冷眼看着人潮混乱,潘如贵被推回轿中,纪雷连鞋都被踩掉了。 “江湖多风波。”沈泽川遥遥地,冲纪雷低声念着,“纪大人,好风光啊。” 伞下轻笑渐起,他悠然地转了转伞把,又看向萧驰野的背影。 齐太傅和纪纲在檐下喝酒吃茶。 纪纲吃茶,说:“杀了小福子,便是为了让川儿出去吗?” 齐太傅小口小口地嘬着酒,舍不得似的,抱着葫芦说:“谁知道呢,自个儿猜啊。” 纪纲转身过来,说:“不论如何,他的安危最重要。” 齐太傅摇着葫芦,说:“兵行险招,才能出其不意。你教了他功夫,为得就是让他身处其中临危不乱。安危有时须得抛开,置之死地方能后生。” 纪纲愁眉不展,看雨越下越大,说:“你托我做的事情,我已经安排妥当了。” “这叫放长线。”齐太傅抠脚,“不熬上几年再收网,捕的都是臭鱼烂虾。若是有一日,你我丧于中途,今日这个安排,便是他的保命杀招。” 第17章 风波 太后深夜披衣,隔着帐问:“吵什么?” 花香漪拢开帐子,把太后扶出熏香暖馨的被褥,细声说:“是太学的学生要皇上回收任命。” 太后起身,两侧丫鬟轻手轻脚地上灯挑帘。花香漪把太后扶到了束腰马蹄素围板的罗汉床上,软垫暖炉一并呈上来,还给太后热了%e4%b9%b3酪。 太后拨着汤匙,眉间微皱:“事情怎么这般突然。”她沉思半晌,“昨日才下的任命,今夜就闹了起来,未免太快了。” “闹的还是太学。”花香漪依着太后,说,“姑母,太学乃天下文笔所向。此番就是阁老,也不好出面。” 太后舀着%e4%b9%b3酪,卸了妆的面容上虽已染年岁痕迹,却更显气韵不凡。她渐渐搁下碗,靠着软垫,盯着琉璃灯罩,少顷后,说:“是了,沈卫如今罪名昭著,于情于理,阁老也不能出面斥责学生。学生若是逼得皇上收回了成命,那这一次,哀家可是哑巴吃黄连了。” “姑母。”花香漪说,“皇上释放沈泽川,原就不是本愿。现下又因为这道命令,无故得了‘昏聩’的骂名,只怕要与姑母心生间隙。” “那倒无妨。”太后说,“等到魏嫔怀了孩子,大周便有了皇嗣。皇嗣既是国本,哀家只要有皇嗣,便仍然是大周的太皇太后。皇上病后早已与哀家离心,此次若是动怒,也不过是病中闹脾气罢了,由着他闹。” 咸德帝病后渐不再恭顺地遵从太后旨意,虽皆是些不值一提的日常琐事,却已经露了离心的苗头。太后坐镇宫中,旁边有潘如贵,前朝有花阁老,要保花家盛权不倒,就必须有个乖顺听话的皇帝。 咸德帝不成了,换一个不就是了。 太后不喜楚王不为别的,仅仅是因为楚王李建恒已经及冠,不是羸弱孩童,也不是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。这样的人登基,怎么比得上一手养大的皇孙听话。 “何况今日之请,打的是皇上的脸面。”太后平静地说,“皇上登基九年,吃穿用度,事无巨细,都要经过哀家。他如今想要做个独立专横的帝王,为此大着胆子向萧家示好,既不肯放了沈泽川,还想要保住楚王。可哀家了解他,他是外强中干,心里怕着哀家,所以每次都想求个两头好,反倒显得首鼠两端,把两边都得罪了个透。” “皇上不是为了萧家,把沈泽川幽禁了这么些年吗?” “幽禁是什么?”太后拉了花香漪的手,语重心长地说,“幽禁便是一线生机。皇上以为自己为萧家讨了个脸,实则是埋下了祸。萧既明失了弟弟,离北要的就是沈泽川死,只要沈泽川不死,就是伤那十二万铁骑的救驾之心。你且想想,萧既明这般卖命,便是要证明自己绝无二心,连弟弟也敢留在阒都。他都这般坦然相待了,皇上却为着不得罪哀家,转头把人摘了死罪,关起来了。人若不死,便是祸根,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,皇上却仍旧这般天真。此次也是,为了保住楚王,所以不肯彻查小福子一案,断了潘如贵的后招。心里又怕哀家生芥蒂,故而不情不愿地放了沈泽川——他以为萧家会体恤他的难处,可萧既明远在离北,得知此事,心里绝对不会痛快。” “若这般说来。”花香漪说,“此次煽动太学闹事的人,难道也是萧家人?此次逼得皇上收回成命,能让皇上与花家生了间隙,又能叫阁老与姑母不能出面,还能借刀除了沈泽川。” “若是这般清晰明了。”太后为花香漪拨开碎发,疼惜地说,“萧既明还做什么天下四将。此子行事素来谨慎,若是他做的,必然不会这样轻易叫人拿住,况且离北与国子监并无来往。” “猜不出来。”花香漪靠着太后,撒娇道,“姑母说与我听。” “好啊。”太后此生无子,外氏不,唯独疼爱花香漪。她说,“姑母教你。你看咱们外设八城,环拱阒都。八城便是如今八大家的起源,我们花家居都南的荻城,是历来宫妃首选之城。但只是到哀家这里,花家才算荣华盖世,拔得了八大家的头筹。早些年前,先帝才登基时,最得圣意的还是姚家。因为姚家三封帝师,若非到了姚大爷时坏了才气,那渝州来的齐惠连未必能做永宜太傅。再说如今的奚家,只有奚固安升任八大营都指挥使,内管八大家子弟,只把他当做军营先生就是了。奚家从来都是下品德行,成不了大器。薛家在薛太爷荣丧之后,已经落没,现在只有个薛修卓在中枢当差。其余的魏、潘、费、韩,哀家日后再讲与你听。” “这我也听爹说过。”花香漪说,“姑母与我讲这些,是指此次暗中煽动太学之人,可能是八大家别的人。” “哀家是疑心。”太后说,“荣华轮流享,算算花家随着哀家登后至今,已经许多年了。如今看皇上病重,有人就动了别的心思,那也是可能的。明早唤潘如贵过来,让锦衣卫暗中彻查。阒都就这么大的地方,哀家不信还有不透风的墙。” 萧驰野拧着衣裳上的水,跟着纪雷一并入了明理堂。 此时已至深夜,咸德帝仍旧没睡。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“你禁足思过。”咸德帝拿着个折子,看萧驰野一眼,哑声说,“怎么也随着锦衣卫乱跑。” 萧驰野是真的冤,他说:“都指挥大人叫微臣去,微臣以为是传皇上的口谕。” “去了之后。”咸德帝说,“办得如何?” 纪雷立刻磕头,说:“回禀皇上,国子监在学的学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,不仅妄议国事、毁谤皇上,还对潘公公动起了手来。场面乱得很,微臣要拿人,萧总督却不肯。” […]
Глава 15:
。 “最后一事。”乔天涯站起身,环顾堂内诸人,说,“锦衣卫上下一心,挂了咱们的腰牌,就是咱们的兄弟。过去种种恩怨如烟云散,没暗地里构陷、作弄兄弟的事情。若是做了,一经发现,全部吊牌剔名,踹入诏狱严办。” 周遭目光顿时散开,各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。 乔天涯满意地回头,对沈泽川说:“去吧。” 沈泽川拜礼,随葛青青出了门。 “我还以为会是扇手司这样的仪銮所差职。”葛青青看沈泽川,“驯象所……倒也行。” “我也做了百般猜想。”沈泽川笑着说,“唯独没想到是去养大象。” “驯马司如今才是个好去处,金鞍骏马都是替贵胄们养的,有了来往,混个面熟,得荐抬升就容易了。驯象所吧。”葛青青面色古怪,“……称不上清闲,还有早朝。那批象爷,是真的不大好伺候。不过指挥使去得少,找麻烦也不容易。” 驯象所靠近阒都王城明理官道,可以直通开灵河。天气炎热时,要驱赶大象去往河中饮水洗澡。不仅如此,每日早朝,都须领着六只大象立在御阶两侧,如逢佳节大朝、围猎盛事,还要增加象数。这些大象不仅会如同朝官一样上朝,还会如同朝官一起下朝。朝官身体抱恙恐难休养,但是大象可以。它们也如锦衣卫一样,是轮档上值[3]。 沈泽川连狗都没养过,如今赶鸭子上架去养大象,也只能说世事难料。 两人还在途中,却听着后边有人快步追来。 葛青青回首,说:“什么事?” 追来的锦衣卫看了看沈泽川,面色凝重,说:“腰牌吊停,他今日不能上差,速回档房!” 沈泽川说:“宫里传了什么新调令吗?” “宫里尚没有传出新调令,但是国子监在学的三千学生绝食跪请,要皇上收回成命,严办沈氏!” 葛青青当即变色,看向沈泽川。 萧驰野受罚禁足,横榻上翻看话本,听着晨阳说楚王到了,也懒得起身。 “禁足呢。”萧驰野吃着果子,头都不抬,“你怎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?” 李建恒丢下萧驰野的总督腰牌,激动地说:“策安!出大事了!” 萧驰野眼皮一跳。 李建恒说:“三千学生跪请皇上严办沈泽川!已经跪到了天黑,要以绝食逼得皇上收回成命。皇上晚膳时听得消息,这会儿又气得躺回榻上了!” 萧驰野看着那腰牌,说:“扔出去。” “……八大营不干驱散学生的事儿,这不,叫我把牌子给你送回来。禁军若是今晚能把学生驱散了,你那点账,就一笔勾销了!”李建恒急得跺脚,说,“别的禁军干不了,对付几个手无缚之力的学生还不简单?这是好事啊!” 萧驰野抬书盖住脸,沉默片刻,咬牙切齿地说:“这可真他妈的是好事。” 国子监学生是来日的朝中备选,又能调动地方儒生的风向,奚固安也知道碰不得,是烫手的山芋。今夜他萧驰野若真的动了这三千学生,来日笔杆子与唾沫星子先埋了他! “沈泽川此刻在哪儿?”萧驰野倏地坐起身,撑着膝问道。 “听闻一早就去了锦衣卫档房。”李建恒看他套衣,追着问,“咱们去哪儿?找沈泽川吗?” 萧驰野下阶,晨阳已经备好了马,他翻身而上,打马就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[1]:相关资料参考《锦衣卫职能略论》、《锦衣卫》、《锦衣卫选簿》。实际上详细的说,锦衣卫选拔分八种,但这里剧情需要只介绍了四种。 [2]:锦衣卫做任务确实是“掣签”,为了防止有人提前泄露相关情报,靠抽签决定。 [3]:有关大象洗澡,全城围观的事情可以详见《帝京景物略》。 锦衣卫是个神奇的机构,做耳目不仅有速记,还有画师。他们有画师、医师、驯兽师、制银、铁匠、火|药……包括翻译。他们选拔要求很高,专业上多是顶尖人才。通常情况下要求长个高,臂力过人。刘和平《大明王朝1566》里提过锦衣卫要求“虎臂蜂腰螳螂”,“一日能够疾走一百六十里以上”。两丈高的墙攀臂就过,徒手能卡断人的咽喉,任务不完连日不睡。 第16章 暴雨 晚些起了风,雨跟着掉下来。 萧驰野冒雨奔马,到国子监时正听得高仲雄仰面大呼:“不杀国贼,众怒难平!” 后边学生们磕头,齐声跟呼:“不杀国贼,众怒难平!” 尘雨迸溅,打湿了学生们的衣袍与冠发。 萧驰野勒马,马蹄在原地换踏,他看了一会儿,高声说:“早干嘛去了?若是当年余孽入都时诸位这样跪请,他绝计留不下这条命。” 高仲雄口起伏,说:“总督大人,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。如今余孽羽翼未满,只要皇上肯收回成命,严办了他,也算是告慰中博忠魂!” “天子口谕断然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。”萧驰野说,“你们这般跪,不是请皇上收回成命,而是逼皇上收回成命。诸位皆是天下孝悌忠信之辈,有一百种办法来请,何至于要用最下策?” “总督大人。”高仲雄仰头,“文死谏,武死战!若要我等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受人蒙蔽,昏聩行事,不若今夜就要我们血溅御台,以死明志!” 萧驰野说:“动辄以死逼人,古来文臣就这点本事么?” 雨越下越大,学生们纹丝不动。 萧驰野下马,蹲在高仲雄面前。大雨如瀑,他凑近问:“到底是谁煽动的?” 高仲雄面露毅然决然之色,说:“忠君之心促使!” 萧驰野露出痞气,他说:“我看不然。你若要保外人,自是行的。只是你今夜行事,连累身后三千同窗。若是天子一怒,使得今夜血流成河,你便与那沈氏余孽一般无二,皆是千古罪人。最怕的还并非如此,最怕的是你脑袋落地了,皇上仍旧不肯收成命。你寒窗苦读十二年,便是为了给别人做枪做棍?” 高仲雄抬臂抹了把面上的雨水,道:“我行的是忠义之事,与沈氏卖国全然不同!就算今夜我等三千学生丧命于此,血漫御台,为的也是皇上!” 萧驰野说:“如今这等情形,宫中既不撤回沈泽川的任令,也不外送安抚学生的圣旨。皇上的意思,你还不明白吗?” “皇上一日不撤回成命。”高仲雄说,“我们便一日不食、不起、不退!” 雷雨轰鸣,萧驰野起身。晨阳要给他撑伞,被他抬手制止了。雨水渗湿衣袍,腰间的挂牌也淌着水。 “总督。”晨阳忽然轻声说,“锦衣卫来了!” 萧驰野从雨中回头,见乔天涯策马刚到,下马冲他遥遥抱拳行礼。 学生们见着缇骑,顿时一阵骚动。 “此事棘手,不好麻烦总督。”乔天涯扶刀一笑,“挨着我们锦衣卫,自然是该我们锦衣卫自己解决。” […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