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了薛修卓的请求,他把茶盏放下,思忖片刻,说:“让他去吧。” 待回信的官吏下去,岑愈在对面说:“此刻让薛修卓参与此案,只怕不合适。” “事关内朝,所涉银两又大,刑部拟定罪名以后肯定要三司会审,”孔湫重新把茶盏拿起来,“薛修卓是大理寺少卿,既然没有停职,就有督查权。” “薛修易到底是他大哥,他该避嫌哪,”岑愈扶着膝,“况且近来弹劾他的折子越来越多了。” “不是我说,寻益,都察院也该整治整治了。”孔湫喝了几口茶,“那日在朝上弹劾薛修易贪污受贿没错,可旁扯到薛修卓就难免有挟带私怨的意思,你看看那些话,都是没影的事情。” “他功绩超然,又出身世家,”岑愈道,“恨他的巴不得踩一脚。若是皇上肯在处置薛修易的时候,把他也骂两句,那也不至于这般群情愤起。” 孔湫嘴里尝不出味,他搁下茶盏,沉默片刻,道:“此事本就不该这般直谏。薛修卓稽查田税,在丹城、芜城、遄城归田于民。今年庸城旱灾,江青山借粮遇到困难,在阒都求爷爷告奶奶,就是这样,两人也没有碰拨给三城百姓的粮食,百姓都记着他,甚至愿意在家中供奉他的长生牌。皇上上回才驳了他继续追查田税的折子,赏了江青山以缓局势,如今要是因为薛修易这种混账东西责难薛修卓,三城百姓也不同意。再者,薛修卓和薛修易不睦天下皆知,早就分家了,你们言官要皇上因此把薛修卓革职查办,皇上倘若照做了,不就是鸟尽弓藏、刻薄寡恩吗?那薛修易勾结福满贪污行贿,皇上立刻命刑部着手审查,也没有要为薛修卓而保薛修易的意思,该查的查,该杀的杀,不能逼人太甚。” 岑愈听孔湫的话,是要保薛修卓,便说:“言官进谏,也是怕皇上偏袒薛氏。皇上若是万事都听薛修卓的话,是要乱君臣尊卑的呀。再说前些日子,皇上颇宠福满,福满一忘乎所以,不就犯错了?” 孔湫指了指岑愈,道:“不错,正是因为皇上宠信福满,福满才会错上加错。这一回,你看得不清楚。我问你,福满是什么人?他当初跟萧驰野交好,却能为投靠韩丞诱骗萧驰野进宫,还能为前途性命反杀韩丞——投毒案不了了之,皇上不追究,却不是傻子。福满在内朝衙门里声望极高,子孙遍地,最重要的是,他还是两朝权宦,伺候在天子侧旁,手里握着能驳回内阁票子的批红权。现在皇上正值风茂,可以后呢?留着此等小人在侧旁,稍有不慎,轻则伤人身,重则伤国本!皇上不杀他,我也要杀他!” 孔湫说着站起来,踱了两步。 “沈泽川陈兵北原校场,阒都四万新兵究竟能撑几时?须得立刻请大帅出兵勤王。上次大帅出兵青鼠部,军饷是薛修卓给的,如今再越天妃阙去打中博,军饷还得向薛修卓开口啊。” * * * 刑部的狱卒熟悉薛修卓,替他打开门,说:“大人是要见薛典守吗?只要有票子,我这就去开门。” 薛修卓顺着狱卒的手臂看过去,仅仅瞬息,就收回目光,道:“我是来见迎喜的。” 狱卒没有多嘴询问,看过票子,就引着薛修卓往里走,给他解着牢房门,说:“迎喜公公还有案子在身,就没有跟别人关一块儿。大人请。” 薛修卓低下头,进了狭窄的牢房。 迎喜囚服肮脏,受过刑,正蜷着手脚躺在里边,听见动静,浑身一抖,一骨碌坐起来,抱着头躲闪,喊道:“我有罪、有罪!别打了!” 薛修卓环顾四周。 迎喜从双臂间的缝隙里看到薛修卓,立刻连滚带爬地下了床,跪在他脚边哀求:“大人,大人是来查案子的?我有罪,我有罪!”他晃着锁链,指着自己的脸,“但我这回是冤枉的!” 薛修卓官袍被迎喜攥皱了,他垂眸看着迎喜,说:“你的罪尚无定论,我问你几个问题,你若是能如实答我,我自会跟刑部官员酌情定罪。” 迎喜慌忙点头,目光跟随着薛修卓,道:“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!我都是受老祖宗的安排!” “是谁派你去启东监军?” “先、先帝……”迎喜说,“先帝派我去启东监军,此事是由老祖宗举荐的。老祖宗说我们父子一内一外,日后就吃穿不愁,再也不必仰人鼻息了。” 薛修卓继续问:“边郡的军粮是你换掉的?” 迎喜哪想薛修卓要问这件事,他松开手,瑟缩起来,目光躲闪,闪烁其词:“我不过是一介监军……怎敢调换军粮……”他看薛修卓神色不豫,竟随口攀咬起来,“那……那陆广白叛逃,可不是我逼他的!” 薛修卓俯身拽住了迎喜的手臂,再次问道:“边郡的军粮,是你换掉的?” 迎喜呼吸急促,躲闪不开,只能抹着鼻涕眼泪,悔恨道:“此事真的非我本意,大人,大人!我只晓得把粮车换一换,但谁知里边是霉米。我若是早知道是霉米,就是给我十个胆子,我也不敢换!”他讲到此处,想起这一年的担惊受怕,忍不住涕泗横流,“老祖宗可害惨了我啊!大帅拿住我,我就是、就是替福满顶罪的,他心里有愧,自然要救我。” 薛修卓一直在查边郡军粮案,所涉兵部官员都没有问题,他是直到迎喜再度进宫,才想起监军太监。 蝎子! 薛修卓盯着迎喜,问道:“你进宫想干什么?” 迎喜使劲摇头,满脸狼藉,哽咽地回答:“不是我,不是我啊!此次进宫,当真是福满教唆,大人,他六月就写信与我,要我替他好生照顾院中花草,就是等着九月用来博主子欢心!我此次,真的是来送花的!” “你们藏在阒都,”薛修卓抬高声音,“究竟还要杀谁?” 迎喜被拽得疼,号啕着:“我不知道、我不知道!我都是冤枉的呀!” “沈泽川呢,”薛修卓神色愈渐阴沉,“沈泽川也是蝎子?” 迎喜胡乱摇头,挣扎道:“我与乱党没有关系!天地良心,我与乱党没有关系!” “萧驰野举荐福满上位,是不是也受沈泽川教唆?” 迎喜推搡着薛修卓,薛修卓在这刹那间背部生寒。他想不通的事情,似乎都能通了。 “还有告发魏怀古的那封驿报,”薛修卓眼神可怖,“是你们宦官换掉了牌子,由刑部改为户部,目的就是让魏怀古自首,切断尾巴以保蝎子无恙,是福满……是宦官!” 难怪朝中根本无迹可寻。 * * * 福满垂头残喘,一桶盐水猛地照脸泼过来。他浑身是伤,疼得大喊,可是手脚都被捆住了,只能扯着嗓子骂道:“——你这狗杂种!” 风泉扔开桶,嗤之以鼻:“你也不是什么好狗。” “今日我落难,”福满尖着声音,“是你害的!” “是你自作自受,”风泉讥讽般的拍了把福满的脸,“几岁的王八就敢自称老祖宗,我看你早活腻歪了。” 福满被风泉拍得正不了脸,这种力道适中的拍打,没有巴掌疼,却比巴掌侮辱人。福满齿间都是血,他喷了一口,说:“你等着,等皇上——” “等皇上抄你满门,”风泉凑近了,悄声说,“你毒杀皇上,你以为没有人知道吗?你诬陷我下狱,那般着急要我死,你以为皇上看不懂吗?”他古怪地笑起来,像是恨死了福满,“你家死绝了,还可以抄你九族。” 福满的牙齿都松了,他啐了几口,道:“放你妈的狗,贱皮子!不是我……”他粗喘着,仰颈大喊,“不是我!” “不是你是谁,”风泉退后几步,“接过韩丞‘疾追’的人正是你。韩丞把疾追给你,要你下到皇上的饭菜里,待她毙命,都军即刻就能以勤王为由杀掉内阁朝臣。于是你就往皇上的饭菜下了毒,险些要了皇上的命哪。” “我自有分寸……”福满恨得声音发抖,他看着风泉的神情,逐渐睁大眼,“是你……毒是你下的……” 福满在李剑霆和世家间鼠首两端,他既不敢不听韩丞的话,也不敢真的毒杀李剑霆,因此把疾追换成了寻常毒药,只下了一点,原没有那么凶险。 风泉面容隐在昏暗里,露出森白的齿贝,说:“你是老祖宗,我是小祖宗。”思兔在線閱讀 […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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Глава 263:
详着,像是想不明白什么事情。哑儿见他不动,就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,也不走,在房门口坐下了。 良久,薛修卓把棋子扔回了棋篓里。 * * * 翌日早朝后,薛修卓候在明理堂外等待李剑霆的召见。今日弹劾他的折子不计其数,薛修易一下狱,就坐实了贪污行贿确有其事,坊间流言紧跟风向,连带着给薛修卓投递名帖的国子监学生都减少了。 “薛修卓夺人子,实在有违天理,”言官跪在御案前,“薛修易不论如何都是他的嫡出兄长,皇上,古往今来,从没有庶弟抢夺嫡系长子的事情,更何况他身为帝师,该以身作则。他这般行径,岂不是教天下人都蔑视礼法、罔顾宗。” 李剑霆合上奏折,道:“薛修易宠妾灭妻,贪财好奢,朕以为薛修卓之举恰恰是谨遵礼法,是为他薛氏嫡系考虑,并无不妥。” 这位言官都快七十了,颤巍巍地磕着头,继续说:“老臣以为不然,兄有错,他可以明谏,可以劝诫,这才是兄友弟恭……” 李剑霆听了一早上的礼法教条,当下站了起来。 “……所谓任贤必治,任不贤必乱①。何以为贤者?能辨贵贱,遵礼法者是也……皇上,良药苦口,忠言逆耳……” 李剑霆迈不开脚,又坐了回去。 雨后晴天闷热,晒得堂前栽种的花都有些蔫儿。言官歇息片刻,喝了盏茶,不等李剑霆开口,就接着劝诫,李剑霆硬是从早朝后坐到了酉时。 言官不知喝完第几盏茶,对李剑霆和煦道:“皇上,越是聪明通达者越要醒目清耳……”他砸吧下嘴,缓了几口气,“是以为……” “朕今日听君一席言,胜读十年书,”李剑霆起身自来扶,额间花钿衬得她面容明艳,和颜悦色地说,“改日还要请先生给国子监的学生们讲一讲这至圣名言。今日时候不早,朕看先生面有倦色,先回去歇歇吧。” 言官边走边说“不敢”,临出门了,还要说:“明者,销祸于未萌前,薛修卓……” 风泉有眼色,躬身来扶住言官,笑道:“堂前地滑,老大人且留心脚下,奴婢搀着您走。” 言官由风泉扶着,越走越远。落日沉夕把明理堂前的盆栽都渡上橘红色,也把李剑霆鬓边的金簪照得熠熠生光。她侧过身,注视着立在堂下的薛修卓。薛修卓背部犹如刀削,双肩担着最后的辉芒,官袍隐在了余晖里,李剑霆看不清他的神色。 “先生,”李剑霆抬手掀起珠帘,“请。” 明理堂内没有点灯,也没有伺候的人。薛修卓入内后跪在御案前,李剑霆却没有回到皇位上。她站在御案一侧,看着壁上的字画。 “薛修易犯错,跟先生无关。”李剑霆说,“先生若是来请罪的,大可不必。” “薛修易贪污受贿,刑部通缉涉及此案的厥西行商,却扑了个空。”薛修卓并不像别人那般伏地,他端跪着,跟在府里教导李剑霆时别无二致,“皇上命都军佐办此案,跟微臣自然无关。” “近来弹劾先生的折子多如牛毛,列数先生罪状十余条,但朕听先生言辞蕴藉,不慌不忙,”李剑霆凝视着画,“想必是早有预料。” 薛修卓说:“穷则思变。” 明理堂内的光芒消失,两个人皆隐匿于晦暗间。堂外悬挂在檐角的宫灯不亮,整个王宫就如同沉睡一般,巍峨宫殿枕着天尽头的薄光,没有鸟鸣,也阒无人声。 “你曾经和江青山救下十三城,又与海良宜扳倒花思谦,为查八城田税不眠不休,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世家宿疾何等难除,”李剑霆抬指触摸着字画,上边盖着光诚帝的御章,“你在朝上不顾反对,执意追账,不过是为了给朕一个笼络老臣的机会。” 事有轻重缓急,韩丞、太后接连倒台,世家后继无人,已经呈现出不攻自破的疲态,薛修卓比谁都明白。 “你连续上奏,请求罢黜费氏旧爵,抄斩费氏满门,”李剑霆指腹滑动,在画上拖出指印,“致使世家对你尤其忿恨,也是为了给朕一个同仇敌忾的机会。” 丹城费氏、芜城韩氏还有荻城花氏,李剑霆在登基前后由内阁和薛修卓相助,一口气革掉了世家主力。现在他们迫于中博威胁要跟世家缓和气氛,就得有个人来承担前仇。 李剑霆回眸,说:“先生这是要以身殉道,助我坐稳万里江山。” 檐角的宫灯点亮了,微弱的光透过珠帘,零碎地照在薛修卓的背上。他背部削瘦,官袍陈旧,像钉在阒都的松,临风不动摇。他望着那幅画,道:“守社稷,应舍得。” 所谓上胁帝王、下横朝堂者是权臣,多数紧握重柄不遵礼法,行事僭越聚纳朋党,所以花思谦是权臣。如果李剑霆像咸德帝和天琛帝那样优柔寡断、怯弱式微,薛修卓可以选择当个权臣,然而李剑霆不是。 也许大周在某些时候需要柔软且温和的皇帝,但在此刻,在这里群狼环伺间,如果李剑霆做不到刚毅果决,只能做个听凭朝臣指挥的傀儡,那她就根本不配坐在这里。 “规诫有言官,理政有朝臣,唯独太学不在庙堂之上,却能辅议天下政事。若是把太学声望系于臣子一身,就是左右君王决策的狼,所以微臣要孤立于群臣间。”薛修卓眼眸里很平静,他的平静不像普通的人平静,更像是已知前路,因此中途不论是挨了石头,还受了唾弃,都不会为之所动。 名望看似缥缈,实则也是聚党的关键。海良宜生时不结党,每日回府后甚至不见朝臣,但他真的没党吗?寒门聚集,太学朝向,姚温玉能为沈泽川招募天下贤能,亦有海良宜的名望在里面。 薛修卓任职户部都给事中考评皆是优异,前有咸德年理清厥西、振兴十三城的功劳,后有盛胤年稽查田税、还田于民的功业。他用过这个“名”,并且深谙煽动浪潮的厉害。 李剑霆豁然回身,说:“先生难道就不怕死吗?” 迄今为止,没有人问过薛修卓这句话。他看向李剑霆,答道:“朝臣死社稷。” 守社稷,应舍得。 薛修卓舍得,他连这条性命,这生名誉都舍得。 李剑霆默然须臾,道:“我敬先生,也舍得。” * * * “物不极则不反,恶不极则不亡。” 姚温玉疾书,字迹潦草。里间都被纸页铺满了,他握笔的手细微地颤唞,终于在弃笔时掩剧咳。 时机,时机。 戚时雨想要戚氏把戚竹音的“东烈王”承袭下去,他比萧方旭更谨慎,到了现在,还能耐着性子观望局势。沈泽川端州一战才收纳了六州人心,想彻底摈弃沈卫两个字,就得仁义到底,所以澹台虎的敦州守备军即便到了北原校场,也不能率先出兵。况且戚竹音不动,三十万启东守备军就是中博南侧的刀刃。 时机,时机。 府君要个能彻底根除隐患的时机。 姚温玉咳声急促,不再拿笔,只用帕子掩住口。乔天涯今夜刚到,下马进院就听见房内的咳嗽声。 “药没有给先生备吗?”费盛问庭院里的侍女。 “先生只用了半碗,”侍女细声答道,“便待在屋内,不要人吵。” 乔天涯推开门,氍毹上掉的都是纸页,费盛跟在后边俯身拾起来,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,不禁愕然道:“先生这是要著书吗……” 乔天涯已经进了里间,姚温玉帕子染了红,他一把推开四轮车,把元琢直接打横抱起来,对费盛说:“叫既然!” […]
Глава 262:
动一下。 李剑霆看了薛修卓一眼,顿了须臾,道:“薛修易现如今不是内仓典守吗?” “回皇上,正是。此人原在户部就行事糊涂,屡次诽谤朝廷,一直不得重用。”御史掀起袍子,跪到地上,继续说,“直到几个月前,薛修易勾结行商,借皇上大赦,重金贿赂宫中内宦,谋得内仓典守一职。” 李剑霆鬓边的金蝶轻晃,她坐直了身。 “薛修易在此职位上大肆揽财,赚得东龙大街庭院三处。此人不知廉耻,还联合内宦同做假账,偷盗的内仓珍宝转手倒卖,总价二十万两!” 满堂当即沸腾起来,庸城赈济银才不过十万,咸德年萧驰野行贿案牵扯到的泉城丝也只有八千两,谁知薛修易上任不满三个月,竟然就贪掉了二十万两! “硕、硕鼠……”内阁老臣一阵晕眩。 李剑霆面色渐沉,薛修易倒卖内仓珍奇二十万两,却让福满给自己呈报八万两,那剩余的十二万两他们全部私吞了。 “微臣还要参大理寺少卿薛修卓!”御史枪口掉转,直指薛修卓,“薛修卓专横威福,假公济私!身居高位却不思自省,盛得隆恩却不通圣心,放任硕鼠进仓,与薛修易狼狈为奸,实在可恶、可恨、可唾至极!” “你放肆!”李剑霆陡然厉喝。 满堂“哗啦”地跪倒,落针可闻。 李剑霆起身,在皇位前侧身,指着御史道:“身为言官,担负监督弹劾百官的要任,理应核查务实!你深知自己左右朝廷言路,却借此摈斥异己,朕看你才是可恶!” 言官品阶不高,威慑力却能贯穿上下。早年光诚帝都不敢斥责言官,只有被言官斥责的份,到天琛年出了李建恒那个混子,在行贿案里为稳住局势发作了傅林叶,除此以外,大周还没有皇帝敢在朝堂上得罪言官。 果不其然,御史立刻道:“微臣证据确凿,皇上却要偏袒罪臣,岂非不辨是非、不分黑白——” “薛修卓乃是帝师!”李剑霆冷冷地说,“朕岂能容你如此构陷朕的老师。” 孔湫内心一沉,在跪拜间,跟岑愈交换了眼神。 “薛修易贪赃枉法,朕即命刑部着人查办,务必要尽快审理明白,至于薛修卓,”李剑霆拂袖而去,“你说的尽是胡言!” “皇上,”御史悲怆道,“薛氏不除,便成党羽!他薛修卓,分明就是下一个花思谦……” 薛修卓伏地埋首,从始至终,没有开口。 * * * 阒都临近傍晚时也下起了雨。 风泉伺候在明理堂外,隐约听见里边孔湫正在进谏的声音。 “薛修卓虽为皇上的老师,可是他涉及薛修易行贿一事,依照律法也得停职待查,”孔湫说,“皇上今日当朝斥责言官,有违太宗圣训,着实不该啊。” 李剑霆下朝后沉默不语,不论孔湫如何言辞急切,她都没有回答。孔湫起身,拜下去,见李剑霆不欲回答,便抬起身,再拜下去。 “朕心意已决,”李剑霆说,“元辅不必再劝。风泉,扶元辅下去!” 阒都细雨连绵,风泉搀扶着孔湫,自替他打伞。孔湫跨出明理堂,劲风带起几片落叶,他把百种劝告都化作一声叹,轻轻推开风泉,也不要伞,独自进了雨中。风泉连忙提着袍子追,高举着伞,把孔湫一路送了出去。 另一边的福满听到风声,急匆匆地赶到明理堂,还没进门,就先跪下了。他一跪下就以袖拭泪,隔着帘子想喊冤,嘴巴还没有张开,里边就猛地砸出茶盏,摔在他跟前,跌得粉碎。 “你妄贪功名,勾结朝臣盗取内仓珍宝。”李剑霆隔帘斥道,“来人,把这欺上瞒下的混账拖出去!” 福满在值班房就听耳报神详细陈述了早朝争执,他狠心跪在那碎掉的瓷片上,撑着地,仓皇磕头:“皇上!皇上再听奴婢一言,那薛修易调任是吏部大人举荐,与奴婢、与奴婢这等卑贱之人有何关系?皇上啊,”他凄凉地喊道,“奴婢何德何能,要遭逢如此冤屈!” 李剑霆挥袖不语,似是还在恼怒中。 福满紧跟着把头磕得“砰砰”响,哭道:“奴婢贱命不足惜,皇上尽管发落,可是堂上老爷皆是饱读诗书之辈,怎能这般糟践奴婢!” 薛修易孝敬福满的东西,福满已经着人收拾了。他平时谨慎,好货都不会送进宫,全藏在阒都的宅子里,由干儿子们照看。现下出了事情,刑部受理肯定要查他,他在值班房里就马上让人去通风报信。 李剑霆听福满哭声凄惨,仿佛真的动了恻隐之心。 福满抓住机会,正准备反告都察院借谏邀名,却见风泉疾步而归。 风泉在檐下收伞,像是没看见福满陈情的模样,对里边的李剑霆禀报道:“皇上,奴婢见路上有几个小太监抱花疾行,询问后才知道是送明理堂的。” 福满看那几个太监眼熟,个个都捧着顶贵的菊花,又看风泉昂然而立,忽觉不好。李剑霆挑帘出来,眉间一皱,问道:“朕早就吩咐过不要耗时耗力栽种这些菊花,是谁贡上来的?值班房也不报。” 太监跪地磕头,答道:“回禀皇上,这是福公公的嘱咐。” 福满五内俱焚,驳道:“天子侧畔,你还敢胡言乱语!今日我轮值当差,几时嘱咐过你这样的事情?” 外朝还欠着月俸,李剑霆延续庸城时的命令,宫内还是奉行节俭,大有摈除奢靡之风的征兆。福满今日又跟内仓盗卖撕扯不清,正是唯恐沾及麻烦的时候,在这里凄凄陈情是想舍弃薛修易去当替死鬼,要拿自己日进黄豆、不食珍馐来做文章,却不想突生变故,更陷绝地。 “阉贼住口!”李剑霆神色愈发难看,对太监寒声说,“你如实说来。” 太监惶恐道:“昨夜福公公派人叮嘱奴婢,说庄子里的菊花跟着光禄寺采买一同送进了宫里,花都金贵,得好生照顾,等今日皇上一下朝,就送到明理堂给皇上解闷——” 福满手脚冰凉,在转瞬间厉声说:“凭你空口白牙诬陷我!既然是我派人去的,票子呢?牌子呢?” 太监抬臂擦雨,被福满断声一喝给吓得几欲瘫在地上。他道:“……来人眼熟,是、是老祖宗的干儿子,奴婢岂敢要牌子。” 福满握着瓷片,扎的掌心血肉模糊,听到他说没有牌子,顿时道:“果真是一派胡言!我在宫中伺候贵人将近二十年,虽然愚笨,却懂规矩,办差行事无不拿牌子示人。皇上,皇上!”他捧起自己的腰牌,膝行向前,看着李剑霆哭声渐大,“奴婢今日即便死,也要死得瞑目!” “皇上,奴婢也觉得此事古怪,”风泉掀袍跪在李剑霆身前,“福公公执掌内务,是皇上的心腹干将,万不能就此让人诬陷了去,须得查明才行。”他看向福满,“不如把那位传公公口信的‘干儿子’唤到御前,让皇上一看究竟?” 福满在那俊秀的脸上瞧出了讥诮,李剑霆不等福满回话,便朝近卫道:“去,把老祖宗的儿子找来。” 她把“老祖宗”三个字念得重,让福满寒意砭骨。 不到片刻,近卫就把人带到了堂前。雨冲刷着台阶,这位干儿子埋头伏在雨里,浑身颤唞。 李剑霆看不清,说:“你把脸抬起来。” 他喉间呜咽,像是被吓的,贴着地面疯狂摇头。边上的近卫摁住他的肩膀,把他的脑袋给提了起来。 李剑霆不认得,雨里的小太监却道:“是他,皇上,是迎喜公公!” “天琛年监军太监迎喜,”风泉悄声给李剑霆提醒,“由东烈王关押入都,早就关入刑部大狱了。” 福满愕然地看着迎喜,在近卫靠近时恍若惊醒,他喊道:“奴婢冤枉……皇上……此人绝非……” […]
Глава 261:
满交代。他犹豫片刻,道:“你且等着,几日后有公公出来采买,要到咱们内仓挑选时蔬,到时候要是方便,你就跟着进去。” 迎喜喜不自胜,连连点头。 薛修易心里忐忑,叮嘱道:“这可是老祖宗的安排。” “大人放心,”迎喜往薛大手里塞了包金子,“奴婢干干净净,保准儿不给大人和老祖宗添麻烦。” * * * 数日后,敦州小雨。雨打着青叶,把马道上的石板淋得发乌。澹台虎在门口等了半晌,柳空替他打伞,他烦躁道:“今早就说要到了,怎么还没到!” “兴许是路上耽搁了。”柳空伸颈张望,见雨里有马车驶出来,便道,“将军,余大人来了!” 马匹淋了雨,鬃毛湿漉漉的,停到澹台虎跟前甩动着鬃毛。澹台虎抬手拍了拍马颈,对马夫说:“跑了一路,一会儿牵到马厩去,好好犒劳它。” 正说着,忽见车帘微掀,余小再露出脸来,朝澹台虎拱手。 “都是熟人,别行这虚头虚脑的礼。”澹台虎说着看了眼车内,“王宪没来?” “府君回茨州,端州还要给二爷供粮,得有人看着,他就留在端州了。”余小再下了马车,边上的士兵要为他撑伞,他接过来自己打了,罩住澹台虎,两个人一块儿往里走。余小再说:“你是敦州的将军,他是六州的钱掌柜,老虎,得罪谁也别得罪钱掌柜哟。” 雨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嘈杂的声音,澹台虎说:“我岂敢得罪他?以后他到我敦州来,我派兵十里相迎,保准儿细声细语地跟他讲话。” 余小再知道他这是还在怄气,便劝道:“老虎,你不要觉得我们看轻武将,那都是阒都的坏风气。如今六州平定,各门各道都要讲规矩。我多嘴说你一句,筹办军粮的事情,你是关心则乱。你思虑军粮,这是对二爷的忠心,换作是谁,都不忍心责怪你,但这事府君既然明确指给了敏慎兄去办,”余小再袖间淋着雨,他换了只手,也转过身,继续说,“那就是正经委任的差事,你在堂上问,他哪能在堂上回?粮册也是衙门隐秘嘛,不能放在台面上讲。” 澹台虎听出意思,余小再这是来做和事佬的,想让他和王宪冰释前嫌。他不是非得抓着这事儿不放,他就觉得王宪做得不地道,有事在敦州境内不能直说?走的时候还一团和气,转头就到府君跟前告了他一状! “敏慎兄是都官,初来乍到,难免有人不服,”余小再娓娓而谈,“你是二爷信,他自然不敢当场驳你的面子,跟府君也是实话实说。他筹备军粮有功,又熟通经济政务,府君定然要把他放到军政这块,你们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。毕竟以后你调兵,都要跟他商议军粮军费,不宜闹得这般僵。” 余小再言之有理,但澹台虎听得不是滋味。余小再不就是在为王宪不平,王敏慎初来乍到不容易,他澹台虎就活该受这顿气?粮册的事情他真是想起来就一肚子火,王宪临走前半个字都没跟他提,他犒劳守备军的时候敦州衙门里也没人说公费的事情。他算是回过味儿来了,这是敦州衙门借着王宪来排挤他。 余小再也明白,敦州衙门不敢正面跟澹台虎闹,就一味哄着他。澹台虎是敦州主将,他却连敦州粮册都没看过,这不就是衙门官吏在搞他吗?他是吃了哑巴亏,在沈泽川和萧驰野面前有苦说不出,大摆流水席的混账事也让他羞愧难当。 可是眼下非常时期,这件事情不宜深究。 余小再把伞送到澹台虎手中,言辞恳切:“老虎,你是直性子,只知进不知退,这般行事,难免是要吃亏的。他们为难你,无非是因为你有军权在身。我再劝一劝你,你若是没有当堂上官的念头,就不要跟他们在这水里搅。你战功赫赫,府君不会真的让你受委屈。你以为府君瞧不出这次是怎么回事吗?二爷动了那么大的怒,府君照样把你原封不动地放回敦州,这不就是在给你撑腰?府君这是在替你敲打他们啊!你不要跟府君怄气,恭顺地认错,老老实实把公费补上。只要你肯写信和敏慎兄握手言和,我保证,不出半月,府君就要赏你。” 都官那么好当吗?说都官好当,那都是让坊间流言给骗了。但凡能在阒都立足的官员,无论大小出身,都是历经永宜、咸德年花潘干政的角色,最识时务。余小再出身寒门,在世家持政的期间外勤地方,跟地方的牛鬼蛇神打交道,都察考评皆是优异。岑愈提拔过那么多学生,唯独余小再能屡担重任。他对澹台虎说的话,尽是衷心之言。 澹台虎嘴翕动,那股气就噎在喉咙里。 余小再看澹台虎神色郁郁,便知道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,灵机一动,道:“你若是能抹下脸向敏慎兄求和,不正好堵住了旁人的嘴?他们嘲笑你是吴下阿蒙,你偏不让他们如意,给他们瞧瞧你的豪杰本色!” 澹台虎性子急,不宜激,但他心思简单,没有坏心眼,点透了就肯做。当下握紧伞,粗声说:“二爷训我,我知道错,设宴的事情做得不应该,公费肯定要补。老子在端州头都磕了,跟王敏慎道个歉大点的事。”他抬臂蹭了下刀疤,“我今夜就给王宪写信。” 雨声凌乱,地上水洼又多,杂声吵得柳空听不清他们俩人的谈话。他持着伞,不能靠得太近,只能一路跟着。好在这段路不长,到了营地,伞还没有收起来,澹台虎就让他去准备锅子。 “天冷,路不好走,你我明日又要动身去茨州,”澹台虎褪掉外袍,挽着袖子,“今晚就吃个热锅子,暖一暖。柳空,去把我打的那几只兔子收拾了,我跟犹敬下酒。” 柳空连声应了,手脚勤快地替余小再下外袍,挂到了帐内的小衣架上。 余小再搓着手,环顾帐内,冲澹台虎嘿声:“你这也住的太简陋了!我以为……” 柳空退到门边,把帐帘放了下来,挡住了余小再的声音。 * * * 雨天湿滑,马道颠簸。沈泽川原本在跟姚温玉下棋,下到一半就晕得难受。费盛把车帘掀起来些,他靠着窗才缓回了劲。 “犹敬机敏,”姚温玉看着雨,“讲话诙谐,还没有架子。府君派他去监军,最合适不过。” “犹敬闲时能逗乐,紧要处却绝不犯错,”沈泽川身上有些冷汗,靠着软枕,“他不像周桂那般黑白直辩,要圆滑些。” 姚温玉揽袖收着棋子。 沈泽川听窗边雨声潮密,指尖还捏着的棋子跟随雨声轻敲桌沿,半晌后说:“水清则无鱼,太浑了也让人心烦。” 第267章 贡菊 阒都九月要赏菊, 但因为庸城旱灾, 朝廷还拖欠着一部分都官月俸,宫里宫外都遵循李剑霆的旨意, 没有大肆兴办赏菊宴。福满原本在自己庄子里找人栽培了几百盆名贵菊花, 现在也不敢送了。 寅时三刻福满醒来, 在小太监的服侍下漱口更衣。太监要贴身伺候主子,自个儿身上不能有任何味道。他们的领子都是假领, 沾着汗渍立即就能换, 袜靴则是硬抹口的绒质袜靴,走起来不带声音。 福满清理得当, 穿戴整齐, 把自己的腰牌搁到前边, 跨出了门。他看天穹间还有星子,便到明理堂跟前的值班室,问昨夜伺候在寝殿内的太监:“皇上昨儿个睡得可好?” 太监正在就茶吃早饭,他们守夜的不敢随便吃, 怕夜里要出恭, […]
Глава 260:
,邵氏就算将门了。兵部不似其余五部,邵伯当侍郎是由太傅提携,是真本事。” 他说的‘三姚’,是指永安帝在位时内阁重臣里有三个都出自晋城姚氏,其中以姚温玉的祖父为中流砥柱,既是姚氏的鼎盛时期,也是姚氏急流勇退的开端。 “我父为求平安,在太傅下狱后倒戈向花家,邵伯就此跟我父割袍断义。”乔天涯把鹤凑到烛边烧掉了,“我当年离开阒都时,听说他已经被斩首了。” “邵成碧既然是受太傅提携,那就该把太傅叫‘老师’,”费盛说,“主子是太傅的学生,这样算一算,我们跟他也有关系。” “永宜年间受太傅提携的人不胜枚举,邵伯虽然也是其中之一,可他既不与东宫来往,也不与太傅来往。况且邵氏因为李氏而获罪,自然也该由李氏来平反。”乔天涯把沾到手上的灰尘抹掉。 “可是,”周桂疑惑道,“元琢不是说,女帝此刻不能冒险吗?” “女帝此刻确实不可以冒险,只要等到邵成碧打败中博守备军,”姚温玉掌下的茶盏搁凉了,“没有了外患,世家这个内忧不就能除了?” 萧驰野东进,离北空虚,中博无援,阒都此刻不打更待何时? “倘若真的打起来,”周桂说:“我们还有澹台虎呀!” “老虎性情急躁,须得有人在侧督促。”沈泽川打起精神,“……费盛,给师父说一声,我们要动身回茨州。” 第266章 犹敬 澹台虎扶刀而立, 听通信的士兵讲完话, 点了点头,转身进了军帐。帐内有几个敦州兵, 都是澹台虎的心腹, 在里边抽着一根烟枪。 “府君有命令, ”其中一个问,“将军怎的不高兴?” “快他妈的别抽了, 乌烟瘴气的!”澹台虎卸着刀, 道:“府君让我往北原校场调兵。” 几个兵看澹台虎神色不佳,不敢闹, 紧跟把烟枪给掐灭了。适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头发枯黄, 叫作柳空, 是从樊州招进来的,平时很会讲话,所以得了澹台虎的青眼,跟在澹台虎身边。 柳空掀开帐帘散味儿, 走到澹台虎边上, 嬉笑道:“府君肯用将军, 就是没把那王宪的话放在心上,还是信将军的。” “府君自然信我。”澹台虎把刀“哐当”地放在桌上。 “那将军还生什么气?” “府君派余小再前来督军,人都在路上了,后日就能到,”澹台虎面上的刀疤不自在地抽[dòng]了一下,“二爷以前没这规矩。” “将军是二爷的信, ”柳空收敛了嬉笑的神色,“跟府君这会儿不大一样。” 澹台虎听着这话,神色更加凝重。他自从被萧驰野训斥后,在端州向沈泽川负荆请罪,回到敦州还要给衙门补贴公费。明年开春若无战事,他的兵得帮敦州衙门种田。这都没什么,可他忘不掉那日,总是担心沈泽川因此厌弃了他,往后不再用。等沈泽川继续用他了,却派来了监军。 “将军,”柳空压低声音,“府君擅长制衡之术,那是帝王道。余小再余大人是六州臬台,到咱们这里来,职权大,压将军一头,将军也先忍忍,等二爷回来,自有将军申辩的地方。” 澹台虎闻言愈发不安,说:“二爷如今一心向着府君,必不会听我的话,我只怕到时候火上浇油。” “将军糊涂了,”柳空给澹台虎出谋划策,“府君把将军调去北原校场,正是为了让将军守茨州。将军如此骁勇,必能大获全胜。等将军打了胜仗,二爷自然高兴,到时候将军再跟二爷提撤掉督军一事,二爷必然同意。” 澹台虎心里拿捏不定,说:“等二爷回来,只怕要明年了。” “那不正好,六州安危都系在将军一身,这是何等的功劳!”柳空看澹台虎面色微霁,便继续说,“况且余小再来了将军也不必真怕他,他是都官,还是都察院岑愈的学生,谁知道他对府君的忠心是真是假?虽说将军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可战事临头,不得不防啊。” “犹敬……”澹台虎一时语结。 不错,余小再是岑愈的学生,他不回去继续当他的都官,反倒留在中博。府君那般信赖他,万一他是阒都派来的细作,府君不就危险了吗? “你说得对,”澹台虎看着桌上的刀,“二爷把六州托付于我,我就得确保府君和茨州无恙,此战只能胜不能败。若是到时候犹敬有异样……我万万不能容他!” 柳空替澹台虎点着烟枪,递了过去,道:“我替将军盯着他。” * * * 萧驰野枕臂躺在荒滩上,听着茶石河的拍打声,默数眼前的星星,数完一遍是沈兰舟,再数一遍还是沈兰舟。 陆广白往篝火里添了几把柴,扭头看向安静的左边,问道:“你带着回颜部的战士,是想跟阿木尔的六部谈谈?” “跟阿木尔没得谈,”萧驰野瞟陆广白一眼,“二爷如今所向披靡,要谈也是他来跟我谈。” “个没长,”陆广白说,“口气狂了不少。” “再长就顶天了,”萧驰野长舒口气,“我够高了。” “探哨说驻扎在格达勒附近的嘹鹰部也退走了,”陆广白翻捡着灰里的芋头,“阿木尔这是要在大漠深处集中兵力对付我们。” “是吧,”萧驰野闻到了芋头的香味,猛地坐起来,也不怕烫,挑了个好看的出来,“阿木尔把全军重心都系在哈森身上,如今哈森死了,其余部族哪还肯在交战地替他打仗。” […]
Глава 259:
谋反,太子自刎昭罪寺,东宫所属死伤无数,兵部旧员也有因此满门抄斩的,那邵成碧、乔康海不正是如此?” “太后已死,再翻东宫旧案,只怕皇上也有顾虑!况且邵、乔两家皆无生还,你要干什么?”岑愈陡然间想起什么,“信之,莫非你……” “邵成碧是我的姐夫,”陈珍撑着双膝,抬起的眼眸漆黑,“当初抄家时,我买通刑部狱卒,把他藏在了阒都。” 岑愈大惊失色。 “他忍辱偷生二十七年,便是为了等今天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邵氏跟陈珍的关系指路145章 第265章 成碧 葛青青乘着夜色, 到昭罪寺必经的包子铺买包子。他站在铺子前, 把掌心里的铜板拨了几个,道:“老伯, 给两个包子吧。” 这包子铺的老伯眼睛不好, 瞎了一只。他微微侧过头, 像是在努力听葛青青说话。待葛青青说完,他便揭开笼罩, 拿油纸把最后两个包子包起来, 递了过去。 “谢了。”葛青青说道。 老伯嗓音很哑,说:“送旧客, 不要钱。” 葛青青正放钱的动作顿时一怔, 他倏地抬起眼睛, 盯着对方。街道上的灯笼灭了大半,只有不远处还挂着个半死不活的残灯,把包子铺的侧影照得斜长。 葛青青以前在阒都,犒劳同僚都爱到这里来买包子, 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包子好吃, 而是因为这里能直达昭罪寺。他如今蓄着短胡茬, 不再如几年前那么清秀,最不同的是气质,已经跟寻常商贾没有差别,可是这瞎眼老伯却能认得他是谁。 “记得我啊?”葛青青像是随口问道。 老伯抱着包子笼,一摇一晃,还是个跛子。他把笼都垒放好, 拖出桌底下的水盆,躬身把脏碗筷都扔进去,说:“昨日来过。” 葛青青咬了口包子,道:“认错人了。” 老伯洗碗,没再答话。葛青青就站在这里把包子吃完,掏出帕子来擦手,边擦边走。风里有股脂粉味,把残灯吹得“吱呀”轻晃。葛青青的身形临进黑暗时,回头把手掌里的铜板扔了过去,铜板清脆地跌落在油腻腻的桌面,他塞回帕子,就这样走了。 老伯独自洗着碗,待天都快亮了,才把碗筷都放整齐。旁边推着独轮车卖菜的小贩打招呼,喊道:“成老伯,这么早就开店啊?” 老伯扯掉肩膀上的巾帕,擦拭着汗水,道:“不干了。” “不干啦?”小贩放下车,搭着桌沿,询问道,“怎么就不干啦?” 老伯把巾帕扔到桌面上,没碰葛青青留下的钱,看向街道的尽头:“有别的活儿了。” * * * 李剑霆打了个盹儿,手里的书本滑落到膝间,肩膀上忽然一沉,她立即惊醒,打开福满的手,喝道:“放肆!” 福满拎着毯子跪下,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,说:“扰了皇上清休,奴婢该打!该打!” 李剑霆看清是福满,微微仰头,如释重负。 福满打完自己,偷瞄李剑霆,道:“这堂内还备着冰盆,凉得很,皇上若是乏了,奴婢就扶您到里边小憩。” 说罢不等李剑霆出声,就打算站起来去扶人。 “跪下!”李剑霆咬着字眼。 福满连忙跪好,捧着毯子,委屈道:“皇上,皇上息怒,奴婢就是一时情急,奴婢心疼皇上的龙体。” 李剑霆听到福满的声音,就想到男人。她想去拿膝间的书,却发现自己手在抖。 福满膝行上前,讨好道:“皇上万不能因为奴婢气到自个儿,龙体为重。” 李剑霆收拾心绪,克制着面部神情,让自己不至于站起来退避。她捏紧书,神色稍缓,对福满和道:“梦魇压身,适才没醒透,吓着你了,快起来吧。” 福满看李剑霆表情普通,这才放下心来,站起来说:“这儿冷,下回皇上乏了,唤奴婢一声就成。” “待会儿老师要来。”李剑霆在福满靠近前,就把折子扔到一边,“你怎么没在办差大院里伺候?” 福满满心都是升官发财的事情,没留意到李剑霆的动作,躬身贺喜:“奴婢是来给皇上说好消息的!” 李剑霆说:“厥西的粮册到了?” “那还没有,驿站说已经在路上了,左不过这一两日。”福满说,“奴婢啊,是想给皇上说,内仓那边算月账,给皇上赚了八万两银子呢。” 李剑霆没承想是这件事,她意外道:“……内仓典守不是新上任的吗?” […]
Глава 258:
都官,聪明且识时务,话讲三分就能通。 周桂也是因为筹备军粮来的,比王宪他们早几天到,正坐在位置上细听,也不知道成峰为何要看自己,只觉得这王宪进退有度,讲话很体面。 他们又略谈了些公事,沈泽川便请王宪坐下,示意开席了。 * * * 晚上回了屋,萧驰野褪衣裳,神情不豫。 沈泽川在换鞋的时候说:“你知道老虎的脾性,不是居功自傲的人” 萧驰野还着衣,道:“敦州守备军是从樊、灯两州征召的兵,其中有不少草寇,若是治军不严,必定要坏事。” 沈泽川看萧驰野背部的狼侧映着烛光,很有威势,便伸指戳了一下。 萧驰野反手捉住了,捏了捏,继续说:“我知道老虎不会居功自傲,可也怕他受人怂恿,让敦州守备军效仿禁军。” 禁军是油,净会偷懒,可那都是无事的时候,真的战事临头他们第一个拔刀上阵。禁军敢当痞子,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痞子,两万人都是萧驰野通宵达旦精挑细选出来的兵,是正经军户出身,操练起来自然比别的人不同。禁军原籍的兵在阒都受尽冷眼,性子早就磨出来了,收放有度,绝非敦州守备军这样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。 “此次我带离北铁骑东进,如果阒都想要趁此机会来打中博,”萧驰野转回身,“你就只能靠敦州守备军。” 尹昌战死无疑是一记重拳,刚具规模的茨州守备军需要新的指挥使,物色适合的人选需要时间。端州守备军受创,樊州和灯州守备军都是才建立不久,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只有敦州守备军和锦衣骑,锦衣骑又数量稀少。 “澹台龙能为敦州死,澹台虎亦然。”沈泽川仰头看萧驰野,“你千里东进,不要顾念后方,我自有办法。” “八大营虽然常负无能之名,但如今韩丞已死,新的总督尚且不明,”萧驰野眼中担忧,“如果薛修卓有好人选……” 没有了世家钳制,八大营可以重招。 萧驰野说:“我把五千禁军留给你。” * * * 几日后澹台虎奉命赶到端州,一入府,就跪倒在萧驰野身前。 “主子……” 澹台虎话音未落,萧驰野便道:“你如今是府君的将。” 澹台虎埋首,改口道:“二爷!是不是那什么狗官儿在这里告我的黑状?他们入境筹办军粮,还要稽查敦州粮册,王宪在堂上当着那么多的人面,说我敦州守备军靡费公帑!”他愤然抬首,“二爷,六州守备军里就我们敦州守备军能做及时雨,为了打边沙秃子四处支援,军费花销肯定要比别人多得多!这有什么值得他呶呶不休的?府君也是知道的!” 萧驰野单臂撑膝,斜身转着骨扳指,没回话。 候在侧旁的晨阳屡次给澹台虎打眼色,他都不肯看。 澹台虎知道萧驰野的脾气,可他中有火,强压着继续说:“王宪有事当面说么!何至于这样背地里构陷我?这他妈跟阒都里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儿有什么不同?他说我靡费公帑,呸!我还没说他在茶州跟罗牧浪费粮食!” “你委屈。”萧驰野抬起眼眸。 澹台虎看萧驰野的神情,不由地鼻子一酸,道:“我跟二爷出生入死,何教他们这样糟践!府君知道账的,却不训斥那王宪,我,我不服!” “你不服?”萧驰野骤然冷声,“你不服便让人撵着王宪出衙门?那是你管的地方吗?我调你到敦州的时候,兰舟清清楚楚说过文政不压你一头,你也压不了别人一头!” 澹台虎口起伏,说:“那他也不能那样讲话,寒了我手下兄弟的心!” “敦州守备军的账册我看过了,端州战后你调兵回城,没做别的,先召集当地乡绅陪酒设宴。”萧驰野神情阴沉,“流水席的钱全部走的敦州公费,好威风澹台虎,府君在端州重赏你们敦州守备军,你不知足,还要打肿脸来犒劳军士,我看你更让我寒心!” “尹昌当初打樊州何其轻松,茨州守备军一回去府君就设宴犒劳,轮到我们敦州守备军就只有银两嘉奖。”澹台虎压着嗓门,“二爷,几两银子能买我兄弟们的命吗?我不过是替府君——” 萧驰野倏地站起身,阴影当即笼罩澹台虎。 “二爷!”晨阳扑通跪下,“他心思简单,就是为了那顿饭罢了!靡费库银确实不对,二爷罚他便是了!” 沈泽川给澹台虎的自由是恩,澹台虎却不能挟恩要求,今日他敢因为心里不满自作主张,明日就能忽略府君僭越行事。他跟文官间的几次冲突,沈泽川都摁下没发,那是看在萧驰野的面子上。 澹台虎自知失言,他也是情急,此刻埋着头,却抹不开脸求饶。 “把敦州封仓的粮册给他,”萧驰野握起狼戾刀,佩戴在腰侧,“让他看看澹台龙拿命守的这块地。” 晨阳取下粮册,呈在澹台虎身前。 “你的兵,”萧驰野咬重这三个字,“能吃饱是因为茨州和敦州两州百姓勒紧了裤腰带。流水席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,我的兰舟病中还在跟先生们吃端州野蔬。” 澹台虎看那粮册详细,不禁红了眼眶,心里知错了,嘴上还要辩道:“我在敦州时看粮仓充裕……” 萧驰野打了哨,抬臂接住猛,头都不回地走了。 第264章 邵氏 九月初, 远征筹备结束, 晨阳和郭韦礼随同粮草先行。洛山马道已经恢复,中博粮车由敦州直接到达洛山, 再由洛山送到沙三营。各大战营调动很大, 沙一、二营分别由左千秋和朝晖驻守, 萧驰野这次带走了离北九万精锐。 “此次粮草是你独立支撑,”萧既明常服磊落, 看不出病容, 他远眺着鸿雁山,“待阿野凯旋, 离北要好好谢谢中博。” […]
Глава 257:
脸,看着姚温玉:“先生也没娶,急不急?” 枝头的花掉在姚温玉的袖间,他转过目光,迎向乔天涯。风吹落花时,也把他微苦的药香吹到了乔天涯身上。 “曾经急,”姚温玉说,“如今有了虎奴,倒也罢了。” 在座除了乔天涯,都对姚温玉和照月郡主的事情不甚了解,只听过些照月郡主要嫁他的传闻,自然都以为他说的是照月郡主。 “我说人生有三恨,其中一恨就是生不能做虎奴,”乔天涯来抱虎奴,却在虎奴肥胖的身躯后攥住了姚温玉的手腕,“不然日日夜夜都息在你膝上,梦里也能玄思无限。” 姚温玉神情微变,他不妨乔天涯这般大胆,仓促间咳嗽起来。 “乔指挥时常语出惊人,倘若能跟元琢一辩清谈,也是桩美事,”高仲雄感叹道,“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元琢清谈风采。” “清谈误国。”姚温玉抬手掩住口,腕间有点红,他说,“适才还没有说完,大帅不回信,就是对海日古不满,青鼠部的领地到底不是我们打下来的,不能强求。” 孔岭颔首:“我正是担心大帅因此跟府君有了嫌隙。” “我们想要借力打力,可是海日古到底是个边沙蝎子,大帅信不过也是情理。” “这只是其一,”孔岭跟姚温玉对视,缓缓摇了摇头,“最怕的大帅疑心府君此举是在威胁启东。” “青鼠部紧靠边郡,”姚温玉说,“就算大帅不这么想,启东诸将也会这么想。他们过去受阒都的督军太监挟持,受够了窝囊气,如今必不会同意让蝎子再盯着他们。” “若是启东不肯,”孔岭道,“我们就只能另做打算了。” * * * 军帐点蜡,戚竹音捏着后颈,架着听戚尾说话。 “告诉陆广白别再写信了,他是没有辎重压力,两万步兵说走就走,”她盯着帐顶,“既明和萧驰野可都没再提过这事了。” “陆将军跟随大帅时日最久,”戚尾说,“知道大帅的能耐,自然想劝大帅出兵。” “他想打边沙骑兵的心我懂,”戚竹音眉间微皱,“可是大周从来没有深入大漠,路途遥远危机四伏,三军全出以后谁来保证驻地无恙?阒都的蝎子还在。” 戚尾知道戚竹音的难处,犹豫须臾,道:“大帅此刻回绝他们,只怕会背负见利忘义的恶名。” 阒都才封了她当东烈王,她就跟中博和离北翻脸,守备军还吃着沈泽川的粮,这事让谁听了都要骂她一句。 戚竹音满不在乎地说:“随人便,这世上最管不住的就是头。” “这账难算,在中博看来,他们出粮养活守备军就是大恩,”戚尾说“可若非离北战事吃紧,中博门户大开,需要咱们出兵相助,沈泽川的粮食来得也没这么轻易。” “他们是谋算天下的人,懂得时机。”戚竹音侧脸正经,没有平时的嬉笑,“我助离北是助自己,如今不出兵也是助自己。启东和离北是患难兄弟,但是离北危急已解,策安还要深入,就有穷兵黩武之嫌。天下崩裂后流民无数,今年和去年的仗都是无可奈何。我知道阿木尔已露疲态,此刻是击溃六部联盟的好时机,可是八城粮仓空虚,百姓饿死街头,厥西庸城旱灾,江青山秋后还要勉力供应阒都和启东的粮食,这些粮食都得从百姓身上拿。沈泽川的六州有三州尚未到丰收之年,他也要依赖河州粮仓……仗打起来是痛快,只是我去不了。” 阿木尔横空出世,边沙六部就是大周武将的心腹大患,此次深入大漠,若是赢了,不论来日谁坐天下,离北铁骑和萧驰野都要名垂青史。况且身为武将,谁不想跟这样的对手一较高下? 戚竹音挑掉了烛芯,帐内陷入黑暗。她坐了半晌,说:“我说,你写,告诉沈泽川,青鼠部的领地即便荒废了,我也不会允许海日古踏足;告诉萧既明,我戚竹音虽然与他少年相识,引为挚友,但我戚氏还是大周臣,同击外敌是己任,声壮中博却是叛国;告诉陆广白,我祝他功铸彪炳一洗前耻,但是此次,我们姐弟便不再同行了。” 孤雁鸣月,横飞过边郡的天际。戚尾把信各自收好,转身出帐,黄沙踩在军靴下沙沙作响。一只手掌抓了把黄沙,陆广白背对昏黄的天幕,启东的信还在指间。他蹲了半晌,把信妥帖地收好,掌心的黄沙流了回去。 戚帅见字如晤。 我罔顾职责,擅自离郡,有愧于启东老,非上阵杀敌勿能明志,我永远是戚帅属将。此战虽不能同行,但山河明月,必不负戚帅期望。 第263章 老虎 八月秋收上仓, 王宪奉沈泽川之命, 与余小再督巡六州粮仓,把中博粮食整理成册, 详细呈报到端州。马车碾着碎石子, 王宪身着团领衫, 隔窗看越来越近的端州城。 “护城河还在修建,城门倒是好了, ”余小再指给王宪瞧, “敏慎兄,府君便是在这里守的城哪。” 王宪点着头, 擦拭了下额间汗。 余小再还在阒都的时候跟王宪打过交道, 但当时职责有别, 仅仅是点头之交,直到七月共事才算真的熟悉起来。他宽慰道:“府君宽厚待人,既然肯用你,便是肯信你, 你就不必再记着过去那点账。” 王宪苦笑道:“我贬谪出都, 流放到中博, 若非二爷照顾,只怕连脑袋都没有了。如今府君不计前嫌,我感激淋涕,怎么还会记账?我只是怕自己口拙笨,待会儿到堂上答不出话。” 余小再知道王宪顾虑什么,他沉%须臾, 道:“敏慎兄,你且看我,我到中博,是受老师岑都御史的指派,来跟府君谈和。后来和没有谈成,阒都是回不去了,本想着要在中博买几亩良田,就此当个平头百姓,可是府君提携,让我做了中博‘臬台’。敏慎兄贬谪出都,是受二爷行贿案波折,让傅林叶那几个人给构陷栽赃的。二爷是重情义的人,一直记得这回事,此次敏慎兄筹办离北军粮成功不居,于公于私,府君都不会为难敏慎兄。” 王宪心下略宽,摆手道:“我是摽末之功,不足以称道。” 马车到达地方,经过放下来的吊门。两个人相继下了马车,看见在通道口等候的费盛。 “两位大人车马劳顿,快先请进,”费盛引着他们俩人入内,“府君在府上备好宴席为两位大人接风。” […]
Глава 256:
上倘若赏他金银俗物……”风泉低垂着眼睛,渐渐停下声音。 李剑霆沉%片刻,道:“江青山筹粮有功,待民如子,让元辅看着拟个票子。朕听闻他妻子柳氏也很有贤名,一起赏了。” 江青山是薛修卓在厥西的干将,赏他就是安抚薛修卓,况且江青山这个人,李剑霆还有他用。东烈王戚竹音如今无人牵制,可是启东守备军需要军粮,而这粮仓钥匙,李剑霆放在了江青山手里。 风泉细声称是,在退下时格外小心。 * * * “新帝锋芒毕露,这手制衡委实厉害。”萧驰野推开军务,把阒都的消息又看了一遍,“她为了安抚薛修卓赏江青山,一来可以震慑大帅,二来可以威胁把持实干派及太学风向的薛修卓。” “薛修卓换帝换得那般轻易,她不得不防。江青山是个封疆大吏,在咸德年和天琛年都没有得到李氏恩待,如今是要平步青云了。”沈泽川把余小再的书信搁到一边,“我倒觉得,她对付赫连侯的办法出乎意料。” “是了,”萧驰野看向对面,“她胆子还挺大。” 李剑霆杖毙贪官恐吓赫连侯这招沈泽川是真没有想到,他捏着笔戳墨,道:“我原以为她会寻个借口杀掉赫连侯,没承想她竟然忍得住气。” “赫连侯原先推辞没钱,如今被吓得愿意填补空亏,连宅子都舍弃了。”萧驰野微仰头,懒散在椅子里,“女帝恩威并施,比誓不罢休的薛修卓更有余地。世家被打到这个地步,看她这样对赫连侯,必定会自发填补空亏,以求将功补过,换取一线生机。” 内阁查账为的什么?就是田和钱。倘若没有沈泽川和萧驰野,李剑霆兴许会顺着薛修卓的道路不死不休,可是她老辣得不像话,明白岑愈所言非假。此刻比起处理八大家,沈泽川更可怕。 “了不得咯,”沈泽川架着笔,虚虚地描了描萧驰野的眼睛,“这是个真皇帝。” “我从前不相信有人生来就能做皇帝,但是她确实天资绝艳,深居大院不过五年。”萧驰野隔着桌子捏住沈泽川手腕,“——要奖励么?” “我在昭罪寺也不过五年。”沈泽川桌下的脚踢开木屐,沿着萧驰野的侧蹭上去。他指间微松,笔就掉在桌面,在纸间跌出几道横斜的残影。兰舟弯指摁在萧驰野的鼻梁,说:“快给我。” 第262章 分道 “给你, 怕腰折。”萧驰野笑似非笑。 既然没叮嘱过, 但沈泽川腰间负伤,确实经不起折。 沈泽川忍了片刻, 要把脚落回去, 然而萧驰野不许, 把这只脚踝捏在掌间,让它贴着自己。 “啊……”沈泽川缓慢地拉长尾音, “这是要我望梅止渴, 聊以自慰。” “时候不早了。”萧驰野说着话,却没放手。 沈泽川原本还想说点什么, 可是捏着他的手忽然动起来。 “九月前, 大帅若是不便出兵, 我就不再等了。”萧驰野穿戴整齐,上半身瞧不出丝毫端倪,讲话都跟平时没差别。 “女帝如此手段,必不会同意大帅出兵, 况且——”沈泽川声音忽地变轻, 像是化掉了。 萧驰野掉了他的净袜。 桌边还有垂下的桌帘, 沈泽川随着萧驰野的手掌带动,膝部轻轻抵到了桌板。赤足隔着花纹繁琐的袍子踩弄,那布料蹭在他脚心,柔软里包裹着坚硬。 “况且大帅也要为五郡着想,”萧驰野接着兰舟的话继续,“深入大漠耗时耗力, 她要掂量轻重,如果这一仗的时间更久,就连戚时雨都未必愿意。” 沈泽川眼角泛红,那是热浪催的,他道:“那日你对陆将军说要等启东。” “那时女帝还没有展露锋芒,如今再看,启东出兵希望渺茫。”萧驰野说到这里,不再逗兰舟,“今年你总集槐、茶、茨、河四州粮食解决吃饭的问题,虽然赶上了春耕,却失去了槐州粮仓。陶茗跑了,朝廷自然要换人去管,明年想再跟他们做买卖就难了。永宜港和奚氏铜矿皆被查封,离北互市的生意就要减损一般半。兰舟,明年的启东守备军养不起了。” 启东这次出兵青鼠部,阒都没有给粮食,戚竹音还有底气,试问她的底气哪来的?这天底下除了沈泽川,还有谁能这般豪气地供应守备军军粮?薛修卓不是傻子,守备军的粮食是谁给的,他心知肚明,只是没有当着戚竹音的面戳破。 启东今年因为勤兵外族,五郡里有三郡军田没人开垦,军屯的效果就要减损,这导致戚竹音今年的军粮需求比往年更大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四郡民田春耕照旧进行,她只要为军粮发愁就可以,但即便如此,三十万军粮开支也大得吓人,更毋论还要深入大漠,这跟她带兵奇袭完全是两码事。 端州战打赢后,各州防御工事的开支势必要增加,不仅如此,六州已经初具规模,沈泽川要给六州十二万守备军全年供应军粮,还要给离北十二万铁骑继续供应军粮,如果再在这个前提上增加启东守备军,那就是总计五十四万兵马都要靠他来撑。 “王宪给我写信,说他在半月前就寄信给你,在其中阐明厉害,”萧驰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“你没有回复。” 沈泽川脚心还贴在萧驰野血脉偾张的地方,他靠着椅,道:“半月前先生们还没有估出预算,我便按下王宪的信没有回复。” “府中先生们是好,可他们大都来自江野,有才,却没有王宪这种官员精熟业务。王宪担任户部主事,时常跟兵部交涉,年年都要和我们这些入都要钱要粮的武将打交道,对于各地军费开支、军粮所需,他都心中有数。”萧驰野近来休息在家,想的最多的也是军粮的事情。 三兵齐入太好了,可是太难了。 离北铁骑的装备耗损太快,后勤运输军粮的时候还要带军匠。运输队出了交战地,再往东就没有马道可走,荒滩戈壁全都是十二部的地盘,粮草运输得增加兵力做保护,可是增加兵力就是增加军粮。离北铁骑走得越远,粮食消耗就越多,还要考虑途中可能出现的意外,这比打防守要难得多。 “去年薛修卓抛弃泉城和落霞关,独守厥西十三城,当时还不觉厉害,”沈泽川终于露出难色,叹了口气,“现在才知道威力。” 谁不想要戚竹音的兵力?沈泽川也想,只要拿下启东五郡,即便女帝是光诚帝在世,阒都也绝无翻盘的可能。薛修卓一直对中博和离北战事不闻不问,在年初任由沈泽川招兵买马,甚至没有追查启东军粮,这是对沈泽川的另一种消耗。 […]
Глава 255:
马驹跑,恨不得成日睡在草窝里。萧洵看着像萧既明,可是据萧驰野透露,萧既明这么大的时候,虽然没有自己会挨打,但也没有这般静。 沈泽川便问:“你今日来找先生,是想要先生教你读书?” 萧洵点头,道:“读书能明智。” “府里这么多先生,”沈泽川折扇微挑,点向姚温玉的屋子,“你为什么要挑这个?” “成峰先生说元琢先生学问最好,”萧洵停顿片刻,仰头对沈泽川说,“我想要最好的先生。” 沈泽川稍稍沉默,接着说:“倘若没有元琢呢?” “元琢先生说,企者不立,跨者不行。”萧洵指着自己,“就算要天下最好的先生教,洵儿自己也要听得懂,不能这样好高骛远。” 他讲话老成,不过七岁,已经远超同龄。府里的先生受姚温玉的影响,没有政务时,偶尔会在亭内清谈,萧洵不喜欢清谈。但不论是萧驰野处理军务,还是沈泽川谈及政务,他都会坐在侧旁听。 “你这样刻苦,是想要成为最好的先生吗?” 萧洵露出奇怪的神色,他对沈泽川摇摇头,说:“洵儿不是先生,洵儿想要先生。”他说着指向费盛,“洵儿不是将军,洵儿也想要将军。” 圣贤招文席,英豪进吾毂!不论文武,他都要“最好”的,这是兜揽天下贤能的野心。 沈泽川捏了捏萧洵的手,不再说话。 * * * 新帝大赦,六部调动,薛大升至内仓典守那日在东龙大街上大摆筵席,邀请远近邻,狠狠出了口气。他喝得烂醉,由葛青青搀扶着,摇摇晃晃地往家走,说道:“风水轮流转,我是有运气的人,还是家中嫡子。”他竖起手指,对葛青青说,“我字‘平净’,平——净!薛修卓字‘延清’,延谁的清?”他拍拍自己口,笑道,“我的,我的啊,我是他大哥,我就该比他嗝、比他高!” 葛青青跟着摇晃,连声说:“是,大爷说得是。” “大爷,”薛平净大声说,“不错,我是大爷!我凭、凭什么要看他眼色?他一个庶子,夺了、夺了我的家主之位,分家,把我们一个二个都踢出去,他真是最、最冷酷无情的人。”他摆着手,一副薛修卓不堪提起的模样,“你瞧瞧他,一朝成了朝中重臣,却不肯帮衬帮衬我们……这是、是人干的事吗?” 葛青青没作答。 “你们都怕他,”薛平净喷着酒气,“他有什么可怕的?他是贱、贱婢庶出!从前上学的时候,我就知道他是个不安分的,”他说到伤心处,竟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,“我是他大哥,他凭什么比我有才?家里让他替我写文章,他就是不肯……他当年若是写了,如今我也是重臣。” 薛平净越哭越伤心,最终扶着墙壁,“哇”的一声吐出来。 “他说我偏宠妾室……荒芜儿子的学业……便不许我们父子再见……”薛平净不顾狼藉,掩面号啕,“他真是好狠的心啊!我的儿子,即便日后成了不学无术的混子,那也是我的儿子!他夺人子,罔为人!” 葛青青宽慰道:“大爷如今也升官了,跟宫中公公都说得上话,自然有机会要回大郎。” 薛平净擦抹眼泪,攥紧葛青青的胳臂,含恨道:“我看他势垒高台,也要看他身跌万丈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①、:选自《贞观政要》 :选自《道德经》 内仓典守这个职位是我杜撰的,明制里确实有类似的官职,但今天实在想不起来叫啥了。 第261章 恩威 翌日晌午, 赫连侯到明理堂谢赏。 福满拦住了赫连侯, 劝道:“侯爷且慢,皇上这会儿正在小睡, 要晚些才能召见侯爷。”他侧过身, “您若是不急, 就先在这里等一等。” 赫连侯今日专程为表忠心而来,庸城流言让他夜不能寐, 唯恐李剑霆天子一怒, 把他费氏抄掉。他随即点头称是,就在日头底下等着。 晌午烈日毒辣, 小半个时辰过去, 赫连侯晒得汗流如水。他不敢询问, 心愈渐下沉,在周围太监寂静地注视里,觉察到新帝的惩戒。 “侯爷,”福满轻唤道, “要不您先到偏厅等等?这么热的天儿哪。” 赫连侯勉强挤出笑容, 以袖拭汗, 说道:“不打紧。” 庸城赈济粮是他筹办的,出了那样的岔子,他不开关系。若是李剑霆疑心他跟乱党勾结,他的脑袋是铁定保不住了,这会儿别说让他站等,就是让他跪等, 只要能保全性命,他都肯做。不知过了多久,赫连侯背部犹如贴着滚烫的铁板。他面色惨白,汗都变成了虚汗,觉得眼前昏花,全靠毅力站着。 珠帘微晃,风泉露出半身,阴柔地说:“皇上醒了,都手脚麻利些,别耽误皇上处理政务的时间。” 檐下候着的太监宫娥们端盆入内,没过多久,赫连侯听见自己的名字。他提袍上阶,到了堂前,老眼实在昏得厉害,不得不扶了把福满。 “哎哟,”福满满脸担忧,“侯爷,侯爷这是怎么了?” 赫连侯中如有团闷气在,顶得他作呕,竟是中暑了。李剑霆在堂内等着,赫连侯仓皇站稳,双有些抖,只能对福满呢喃:“不……不打紧……” “里边有冰盆,”福满悄声说,“您正好进去散散暑气。” […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