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85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43) 船頭下墜深陷江面之下,船尾高高翹起,整艘渡船傾斜出一個巨大幅度。 人仰馬翻,雞飛狗跳。船艙內的遊客還好說,只是疊粽子一般擁簇在船頭那邊的艙內,在船板上欣賞景象的客人就慘了,下餃子一般悉數摔進了歙江裡頭。 徐鳳年雙腳紮根,巋然不動,徐寶藻驚慌失措地閉上眼眸,下一刻睜開眼,才發現自己像是牢固釘立於一座斜坡上,並未倒地。 船尾重重落回江面,濺起巨大水花。 氣勢磅礴不可一世的徽山紫衣隨意揮袖,那些墜入歙江的落湯雞都被拽回船上,跌坐在船板上,一個個失魂落魄。 差點一腳踩翻渡船的軒轅青鋒瞥了眼徐鳳年,她眼中有些質疑和詢問意味,徐鳳年苦笑以對,她冷哼一聲,倏忽不見。 徐寶藻心思敏銳,開門見山問道:「你認識徽山這位江湖盟主?」 徐鳳年忍俊不禁,笑問道:「你不認識?誰不認識?」 徐寶藻又問道:「她也認識你?」 徐鳳年沒有刻意遮掩,重新趴在欄杆上,「我認識她的時候,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,那會兒江湖上都不認識我們。你們劍州當時應該只聽說徽山有個姓軒轅的敗家娘們,彈弓打鳥雀的珠子,是用金子打造而成。」 徐寶藻眼神恍惚,壓低嗓音問道:「你到底是誰?!你是不是桃花劍神?」 徐鳳年愕然,心想這丫頭的想法很是天馬行空啊,怎麼把自己跟鄧太阿掛鉤的? 徐寶藻盯著徐鳳年說道:「宋爺爺和劉關山都跟我說起過一些江湖事,尤其是宋爺爺身為劍道宗師,最佩服那位出海訪仙的桃花劍神,說鄧先生的劍術早已出神入化,劍道造詣已經不輸大真人呂洞玄,而且宋爺爺說過鄧太阿不喜佩劍,其實相貌平平,並非江湖傳聞那般英俊瀟洒。既然你連軒轅盟主都認識,加上你對高亭侯那些軍中權貴的無所謂態度,以及你的相貌……」 徐鳳年打斷這女子的推測,沒好氣道:「就因為我長得丑,就是鄧太阿了啊?那我如果長得俊,還不得是北涼王徐鳳年了?」 徐寶藻很不客氣道:「那你得下輩子投個好胎,才有機會當那位江湖百年徐鳳年。」 徐鳳年會心一笑,「認識你到現在,你就數這句話最有道理。」 徐寶藻扯了扯嘴角,給了個冷笑。 徐鳳年沒來由問道:「你以前喜不喜歡道家典籍,以後想不想學武?」 徐寶藻一頭霧水,不知這個神秘兮兮的男人葫蘆里買什麼葯,她沒有急著回答,只是斜眼徐鳳年。 徐鳳年臉色認真,「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有氣運的人?」 徐寶藻沒來由心中生出一股怒氣,譏笑道:「氣運?我當然有啊,否則怎麼登榜胭脂評第四?第二條評語可還說了,五年或是十年之後的下次胭脂評,等觀海徐氏小女漸漸長成,必能躋身前三甲,甚至有望奪得『天下色甲』的頭銜。你說我有沒有氣運?!」 徐鳳年輕聲感慨道:「那麼多次胭脂評,好像都不曾有色甲的評語,只有西楚末代皇后奪得過色甲,成為春秋十三甲之一。什麼色甲天下,我不感興趣。我只聽說過北涼鐵騎甲天下……」 徐寶藻皺眉道:「北涼騎軍?不是拆散了嗎?」 徐鳳年仰起頭,江風拂面,吹動鬢角如翻書,陣陣風吹頁頁過。 他小聲呢喃道:「是啊。」 當年在那中原的西北門戶,號稱北涼三十萬鐵騎,真正的西北騎軍當然不可能有三十萬,最巔峰時也不過十四萬,在祥符三年末就每況愈下,越戰越少,隨著陸大遠所率的三萬左騎軍壯烈覆滅后,郁鸞刀的幽州騎軍,袁庭山的白羽輕騎,徐龍象李陌藩的龍象騎軍,寇江淮乞伏隴關的流州鐵騎,寧峨眉的鐵浮屠,北涼諸多騎軍野戰主力,加上那兩支重騎軍,一次次折損一次次補充兵源,最後大多仍是打得不成建制,在那位年輕藩王離開北涼邊軍之前,只有大雪龍騎軍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建制,離陽新朝也出於某種考慮或者說是顧慮,沒有對這支名動天下的騎軍動手,讓不願入京為官為將的謝西陲統率此軍,虎視北方,威懾草原。 至於為何是選用很後面才進入北涼邊軍的謝西陲,而不是李彥超寧峨眉李陌藩之流的北涼本土武將,朝廷用心,淺顯易見。 受到驚嚇的渡船眾人全然沒有憤怒惱火,只有受寵若驚和莫大-榮幸,只有那種老子被天上餡餅砸中過的幸福。 也對,軒轅紫衣在江湖上已經多年不見蹤跡,今日無緣無故的神仙下凡,讓這些跟江湖沾邊的小魚小蝦,如何不感到天大的幸運。 徐鳳年帶著徐寶藻登岸后,沒有登山而是徑直去往龍虎山,為她解釋道:「估摸著徽山是不會收容你了,我再想想法子。本來你留在徽山的話最為妥當,天底下唯一能不看官府臉色的地兒,就只剩下這兩座山了,徽山和武當山,後者路途遙遠,離你家鄉也太遠。」 徐寶藻開懷笑道:「看來你肯定不是那位桃花劍神,否則軒轅盟主架子再大,也會賣你一個面子。」 徐鳳年瞥了她一眼,「你難道不是應該更擔心自己的處境?」 徐寶藻雙手負后,腳步輕靈,踩在青石板小路上,不像逃亡的喪家犬,倒像是踏秋賞景的優遊子弟。她笑眯眯道:「天塌下來,有個高的頂著,我怕什麼。」 徐鳳年打趣道:「你倒是心大。」 尚未離開徽山軒轅家族的「轄境」,還算熱鬧,徐寶藻瞥見路邊有年邁商販挑著擔子,使勁吆喝販賣那一枝枝新蘸的糖葫蘆,一些個饞嘴孩子跟爹娘長輩討要了銅錢紛紛跑去購買,還有位容顏清冷仙子氣態的漂亮女子站在不遠處,早有少俠善解人意地購得一串金黃糖漿鮮艷欲滴的糖葫蘆,女子接過手后嫣然一笑,看得那位少俠心肝都化了。徐寶藻倒是不跟徐鳳年客氣,伸出一隻手攤開,示意他掏錢。徐鳳年也懶得計較,解下斜挎肩頭的長條布囊,摸出一粒碎銀子給她,徐寶藻問道:「你不是有零散的銅錢嗎,如今銀貴銅賤得很,小心商販找不開銅錢。」 徐鳳年柔聲笑道:「銅錢我得給人攢著。」 徐寶藻想不通也不去想,拿過銀子就去買糖葫蘆,她還算厚道,買了兩串,分給徐鳳年一串,倒不是那位商販看她財大氣粗好糊弄,而是在徽山賣東西,殺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,一碗酒的價錢在別的地方都能買一壇酒。 徐寶藻手持那串竹籤糖葫蘆,笑得那雙靈動眉眼宛如月牙,細細悠悠舔了一口糖衣,便有一份幸福在臉上微微蕩漾開來,知足常樂,故而酸在舌尖,甜在心頭。 興許是被她驟然而至的幸福所感染,徐鳳年啃著糖葫蘆,也笑了起來。 徐寶藻自言自語道:「以前經常聽家裡丫鬟說秋天的趕集廟會或是水陸道場,都能吃上這種玩意兒,尤其是心意齋的冰糖葫蘆最可人,也不是用這種竹籤串起,而是放在精巧漂亮的紙盒裡,一粒粒滾圓碩大,據說看著就能讓人流口水。」 徐鳳年問道:「你是頭回嘗鮮?」 徐寶藻撇撇嘴,「可不是。」 似乎是怕徐鳳年瞧不起自己,她很快補得意洋洋地充道:「我雖沒吃過糖葫蘆,可我嘗過廬陵的冬筍,廣靈的野蕨,安溪的荔枝,永甘的柑橘,宜城的板栗,河陰的石榴,還有那上元鰣、松江鱸、膏棗糕、女兒紅、吳州的細腰粳稻,甚至還有北涼的綠蟻酒,你呢?吃過嗎?」 徐鳳年一笑置之,原來是個喜歡攀比較勁的傻閨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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Глава 2084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84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42) 結果三人同時以旱地拔蔥的姿態高高飛起,然後瀟洒之極地落在歙江江面之上,之後是一次次飄逸出塵地蜻蜓點水,愈行愈遠,最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渡口所有人的視野中。 這份輕功,著實了得啊。 渡口上的江湖人士很是佩服,琢磨著不愧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,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! 如果三位高手沒有發出那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怪叫,那份飄飄欲仙的高手風範就更是毫無瑕疵了。 徐鳳年嘖嘖道:「厲害厲害。」 原本對他再次稍稍刮目相看的少女,立馬沒了好臉色,冷笑道:「不知道的,還以為不是我而是你,多戴了張麵皮呢!」 那個傢伙破天荒沒有還嘴,縮著肩頭雙手攏袖,眯眼遠眺。 空有一身武學修為,卻像個蹲在莊稼地盯著收成的粗鄙村夫! 徐寶藻嗤之以鼻,記得書本上的那些讀書人,哪個不是丰神玉朗,超拔流俗,哪個不是風格秀整,高自標持,哪個不是玉樹臨風,寫意風流?! 兩人一直沒有言語,直到渡船啟航在即,徐鳳年才招呼她一起走去,發現四周男子眼神熠熠,就讓她先行踩上那塊橫架在水面用以銜接渡口和船頭的木板,她走上去后,突然轉身朝徐鳳年伸出雙指,輕輕彎曲,示意他管好自己的眼睛。 徐鳳年笑著點頭。 兩人沒有進入船艙,站在船尾,徐鳳年趴在欄杆上,她思量片刻,還是忍不住率先開口問道:「你的徒弟當真能夠護送他們順利到達劍州邊境?」 徐鳳年嗯了一聲。 徐寶藻又問:「你徒弟和那名背著長劍的年輕俠士,都能夠讓鞘中劍匣中劍自行顫鳴,是書上那種能夠在千里之外取人頭顱的陸地劍仙嗎?」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:「那還差得遠。一百年多年來,真正意義上的陸地劍仙,呂祖轉世之人不算的話,大概就只有逐鹿山劉松濤、春秋劍甲李淳罡、桃花劍神鄧太阿三人而已,如今的天下第二於新郎,以及第三的吳家劍冢女子劍侍翠花,都還差那麼一點點意思。」 徐寶藻哦了一聲,嘀咕道:「反正我只聽說過武當山呂祖。」 徐鳳年笑問道:「你的那位劉關山,就沒跟你提及過這些江湖奇人異事?」 徐寶藻皺眉道:「劉公子是我們觀海徐氏的客人,我跟他沒有什麼關係,聽劉公子說他只是在幾年前遠遠見過我一面。」 徐鳳年問道:「那個退了兩家親事的讀書人?」 徐寶藻冷哼一聲,「我年少時去道觀燒香,倒是見過一次,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。」 徐鳳年輕輕搖頭道:「劉關山未必真俠義,那個讀書人未必偽君子。」 徐寶藻譏笑道:「你連這都知道?」 徐鳳年感慨道:「不能說劉關山就是壞人,畢竟為了救你出去,他是豁出了性命的,還要冒著惹惱一道副節度使的風險,所以不能說他不是真心喜歡你。至於你那個臨陣退縮的同鄉讀書人,在我看來是真的不容易,可謂孝義兩全,他的那種喜歡一個人,你年紀還小,估計要很久以後才能體會。」 徐寶藻惱火道:「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!」 徐鳳年抬頭望去,此時渡船所在歙江距離徽山還有一段距離,也正因為此,才能遙望那座氣勢巍峨的牯牛大崗,世間高樓廣廈萬千,的確罕見如大雪坪缺月樓這般高聳入雲,尤其是高達九層樓,大概就只有清涼山的聽潮閣和京城欽天監的摘星台能夠與之媲美了。徐鳳年對於徽山頗有感情,此處不但是羊皮裘老頭重返陸地劍仙的地方,也是第一次看到三教聖人的絕世風采,當年儒聖軒轅敬城清理門戶,力撼徽山老祖軒轅大磐,那一戰可謂壯闊至極,讀書人一句「請老祖宗赴死」,何其豪邁! 徐鳳年趴在欄杆上,自言自語道:「誰言書生無膽氣,敢叫天地沉入海。軒轅敬城用情之深,與李當心都到了一種止境的地步。」 徐寶藻豎起耳朵仔細聆聽,她的那張生根麵皮實在粗劣,稍稍留心,就能發現她的臉龐膚色與整個人格格不入。聽潮閣死士舒羞精於此道,曾經說過製造麵皮,有三種層次,分別是通氣生根和入神,她當年為了脫離北涼,不得不以耗費十年壽命的巨大代價製造了一張入神麵皮,跟徐鳳年交換,這才去到靖安王趙珣身邊,至於她是否後悔將自己的命運與那位「一旬帝王」綁縛在一起,最終為趙珣殉情而死,臨死之際她作何想,徐鳳年不得而知,不過徐鳳年見她最後一面,是在廣陵江上和陳芝豹江面一戰之前,女子跳入江中救起了落水的年輕趙室藩王,那一刻,徐鳳年覺得舒羞大概是真的喜歡上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趙珣,只是不知趙珣在死前,到底知不知道身邊女子的真實身份,有無見過那張麵皮之下的真實容顏。至於那張入神麵皮,徐鳳年轉贈給了慕容桐皇,後者在永徽祥符之交進入北莽,成為舊北莽太子耶律洪才最為信任的體己人,在北涼鐵騎勢如破竹地北上草原之後,徐鳳年試圖尋找過他,可惜始終沒有結果。世間緣分,大多如此聚散不定,心心念念,念念不忘。 徐寶藻突然憂心問道:「你帶著我這麼神出鬼沒,就不怕高亭侯直接掉頭去追你徒弟?」 徐鳳年解釋道:「觀海郡城那邊來了一位不錯的練氣士宗師,我們第一次停步的時候,我流露出了一點蛛絲馬跡,有意吊著他們。」 徐寶藻眼睛一亮:「練氣士?是書上那種餐霞飲露的神仙中人嗎?」 徐鳳年笑道:「也可以這麼認為。」 徐寶藻發現這個人本就天然眼眸狹長,每當他笑的時候,就愈發明顯了,就像……春風裡的柳葉?但是她仍然不喜歡。 徐鳳年當下確實挺舒心,因為舊離陽和舊北莽兩朝的練氣士,幾乎都折損在他手上,如今退出江湖后回頭再看江湖,總算有了幾分鄧太阿騎驢看河山的閒情逸緻,自然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。 徐鳳年直起身猛然抬頭。 缺月樓樓頂,有一抹紫色,如高高在上的仙人俯瞰人間。 ###番外第十章 徐鳳年有些心情複雜,拒北城一役之前,曾經與她約好了將來有一天一起去找姓溫的喝酒,不知為何她似乎反悔了,上次徐鳳年去那座小鎮邀請過她,遞去徽山大雪坪的口信,便如泥牛入海。 很久就有眼尖的江湖豪客瞅見徽山之巔的異象,渡船上一時間嘩然一片,就連徐寶藻都揚起腦袋,痴痴望向模糊不清的缺月樓,在武道上不曾登堂入室,其實是絕對無法看清那道身影的,只是渡船上遊客哪怕使勁瞪大眼也只能看到那棟世上最高樓的輪廓,彷彿也像是親眼目睹了徽山紫衣的絕代風華,一個個目眩神搖,心情激蕩。 恐怕誰都沒有想到,李淳罡和王仙芝之後,能夠讓一座江湖俯首的人物,竟是一位女子。 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西北藩王原本更有希望,只是他死了。 父親打下一座中原,兒子打下一座草原。 徐家兩代人,最終都沒有逐鹿天下,沒有篡位稱帝,只留給後世無數懸疑。 眼睛泛酸的徐寶藻剛想要收回視線,就在這一刻,連同她在內所有渡船客人都目瞪口呆了。 清晰可見一抹紫色長虹起於大雪坪雄樓之巔,然後迅猛直墜山腳這條大江! 等等,難道是他們這艘渡船? 徽山紫衣轟然砸落在船頭之上。
Глава 2083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83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41) 少女耳根子通紅,但仍然不願意放下匕首,那雙與平淡容顏截然不同的秋水眼眸之中,充滿著唾棄和鄙夷。 被當成登徒子的徐鳳年站在原地,雙指併攏推開那柄刺向眉心的長劍。 原來是呂思楚重返后一劍迅猛刺出。 王生停馬在遠處,沒有阻攔呂思楚的出手,少女只是翻了個白眼。 呂思楚沒有遞出第二劍,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,因為他的整條胳膊都已經失去知覺。 徐鳳年瞥了眼這個年輕人,「我在祥符二年,曾經跟你爺爺呂丹田交過手。」 說完這句話后,徐鳳年一步踏出,抓起少女的肩膀,兩人瞬間消失不見。 呂思楚目瞪口呆,如遭雷擊。 數十里之外的一條羊腸小道上,頭暈目眩的少女彎腰不停乾嘔。 徐鳳年喂了一聲,把那柄從她手中摔出的匕首遞還給她。 少女顫抖著接過匕首,插回鞘,瞪大那雙會說話的水靈眼眸,茫然,震驚,好奇,不一而足。 徐鳳年笑問道:「緩過來沒?」 少女下意識點點頭。 下一次兩人停下身形,少女一屁股坐在地上,片刻后當徐鳳年又問相同的問題,少女咬牙點頭。 第三次停下后,少女泫然欲泣,根本不等徐鳳年開口,就使勁搖頭。 然後兩人一人坐一人站在山間溪流旁,徐鳳年笑了笑,沒有帶著她立即趕路。 少女深呼吸一口氣,蹲在溪邊,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臉,然後怔怔出神。 徐鳳年提醒道:「你那張生根麵皮不夠精良,下次洗臉的時候小心一點。」 少女轉頭問道:「我能問你是誰嗎?」 徐鳳年點頭道:「當然可以。」 少女靜待下文。 徐鳳年繼續道:「但是我不會說。」 少女無言以對。 少女想了想,「我就是那個徐寶藻。」 徐鳳年笑道:「我也姓徐。」 少女第一次露出笑容,「我如果摘了這張麵皮,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誰?」 徐鳳年反問道:「我脫了衣服,你脫不脫?」 少女再次無言以對。 徐鳳年蹲下身,拔出一根生長在石縫間的小草,放在嘴裡輕輕咀嚼著。 少女望著他的側臉,不知她在想些什麼。 ###番外第九章 一夜之間,兩人就來到那條歙江的江畔渡口,已經能夠遙遙看到徽山牯牛大崗的輪廓,當然還有與之對峙的龍虎山。 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少女,甚至都不用等到天亮,他們就已經在徽山大雪坪了。 兩人在一座渡口等待一艘兩層樓巨大渡船的啟航,如今徽山是名副其實的江湖聖地,大雪坪觀雪,也成了好事者嘴中的離陽十景之一。每天前往徽山賞景的江湖人士絡繹不絕,多如過江之鯽,歙江多處渡口都有直接去往徽山山腳的渡船,想要登船就得掏出一兩銀子!當然沿著陸路前往徽山也可以,只不過就要錯過了在江面上眺望到缺月樓的景色,自從有人說自己在渡船上見過樓頂出現徽山紫衣的絕代身影后,渡船生意就好得一塌糊塗,畢竟誰都可以登上徽山不假,但絕不是誰都能夠登上牯牛大崗上的大雪坪。 離著動身還有小半個時辰,徐鳳年和觀海郡徐家的少女此時正坐在渡口一家粥鋪吃早點,周圍都是一些膀大腰圓的漢子,渾身匪氣草莽氣,有人瞥見徐寶藻的背影后,頓時熱血上頭了,那纖細的小腰肢,那幾乎緊繃不住的臀形,光是這背影足夠誘人的了,若是能將那粗布質地裙子換成大家閨秀的綢緞,光是那鼓脹的屁股蛋兒,可就真要了大老爺們的老命嘍,只不過當那些人興沖沖找了個機會瞧過少女的「正臉」后,很快就罵罵咧咧返回原位,十分掃興。 徐寶藻原本無動於衷,只不過當她敏銳發現對面的傢伙嘴角微微翹起后,心情不佳的她就冷笑著伸出一根手指,緊緊貼住鬢角,作勢要撕去麵皮。 徐鳳年平淡道:「後果自負。」 徐寶藻悻悻然放下手指,「你要把我交給誰?」 徐鳳年沒有藏著掖著,直截了當道:「不算交給某個人,準確來說是交給徽山,總之你會很安穩,就算是姓宋的也不敢動你。」 徐寶藻臉色冷漠道:「你除了把我交給徽山那名女子,其他人和那個姓宋的,有兩樣嗎?恐怕還不如位高權重的宋笠吧。」 徐鳳年揉了揉下巴,然後眼神認真問道:「我還真忘了問你是怎麼想的,如果是引開高亭侯的騎軍,其實已經做到了,至於那個少年的安危,有我徒弟在,應當也沒有大的變故。之所以一開始就想著帶你上徽山,是我把你當成以前某些人了,你現在說說看,改變主意還來得及,而且我也不想白欠徽山一個人情。」 徐寶藻默不作聲。 徐鳳年繼續說道:「雖說我對宋笠看不太順眼,不過在很多女人看來,可能都是世間少有的良配。能文能武,白手起家,玉年紀不算太大,官帽子卻夠大,都已經當上平字頭的大將軍了,兼任一道副節度使……」 徐寶藻突然說道:「男女之間,難得不需要一見鍾情和兩情相悅嗎?」 徐鳳年笑道:「難道我要把你丟到宋笠跟前?這可不行,我怕一個忍不住……」 徐鳳年沒有繼續說下去,他還真怕一個手癢就宰掉宋笠,然後廣陵道副節度使就得換人了。 粥鋪夥計已經催著兩人趕緊給錢滾蛋,別占著茅坑不拉屎,耽擱他們掙錢不是? 徐寶藻看著那個乖乖掏出銅錢結賬的青衫男人,感到有些古怪,她也曾在閨閣之中偷偷看過些才子佳人、鬼神志怪和演義小說,對於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中人,她一個幾乎不曾走出過觀海徐氏家門的少女,談不上什麼憧憬仰慕,但是對於他們的那種為氣任俠,還是有些羨慕,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籠中雀,只能日復一日吃著別人餵養的餌料,所以對於那些能夠自生自死的人物,羨慕之餘,到底還是有些……嫉妒。要知道徐寶藻在十歲之後,甚至連出門去寺廟道觀燒香的機會都沒有了。 徐鳳年掂量著那些找回的銅錢,瞥見不遠處有小販正在兜售那兩大籮筐柿子,黃燦燦的很喜人,就跑去討價還價買了兩斤,一股腦兜在袍子里,然後蹲在渡口邊緣,隨手丟給站在身邊的徐寶藻一顆柿子。 徐寶藻用袖子仔細擦拭一番,這才小口小口咬著,她還不忘抬起一隻手遮掩著嘴巴。柿子的確是熟透了的,可仍是有些澀澀的餘味。 徐鳳年大口啃著柿子,含糊笑道:「我吃過很多地方的柿子,北涼隴西的雞心黃,京畿地帶的牛心柿,越州的蓮花柿,還有你們劍州南邊的方柿,不過味道都不如早年在江南道那邊的一種不知名野柿,個小色紅,紅得尤為鮮艷,好吃。」 徐寶藻一本正經提醒道:「你的吃相真的很難看。」 徐鳳年一顆接著一顆,兜里的柿子很快就只剩下一雙難兄難弟,然後就不再繼續餓死鬼投胎一般,而是望向遠方。 不知不覺,缺門牙老黃已經去世十來年了。 […]
Глава 2082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82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40) 紫裙女子捧腹大笑,伸出大拇指道:「好眼光!」 劉關山有些心情不快,對於那個陌生古怪的青衫男子,這位大劍堂高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天然敵意,尤其是剛才兩人有意無意對視了一眼,讓劉關山沒來由頭皮發麻。 原本安安靜靜坐在紫裙女俠身後的丫鬟,深呼吸一口氣,突然對青衫男子說道:「這位先生,我跟你向西邊走!其他人繼續向北!」 婦人神色複雜,欲言又止。 呂思楚和紫裙女子都一頭霧水。 劉關山脫口而出道:「不可以!」 更奇怪的是那名青衫男子搖頭道:「我就算帶人離開,也是帶著那個手臂受傷的孩子。」 那名看似腐朽老態的馬夫氣勢驟然間一變,眼神凌厲,停下了將少年與自己綁縛在一起的動作,死死盯住那個言辭深意的不速之客。 一時間稻田上死寂無聲。 青衫男人無奈道:「我如果有歹意,就不是現在的情景了。」 顯然身份隱秘的年邁馬夫和大劍堂弟子劉關山都不太信,哪怕那一大一小能夠成功穿過騎軍包圍。 男人輕聲道:「王生,開匣。」 少女劍客點了點頭,不見她任何動作,背後所負紫色長匣頂部木板瞬間滑開。 那一刻,匣滿劍鳴,劍氣森嚴。 呂思楚頓時如臨大敵,一臉錯愕道:「怎麼可能!」 年邁馬夫更是無法掩飾的滿眼驚懼,呢喃道:「天生劍胚?!」 ###番外第八章 少女王生在看到師父的眼神后,迅速關閉劍匣,重新無聲無息。 師徒二人正是徐鳳年和王生,其實不算湊巧,徐鳳年的確要救人,不是什麼觀海徐氏的胭脂評女子,而是那個更換了姓氏的少年,在祥符年間的早期,當時這個十來歲的孩子應該姓孫才對,爺爺是西楚老太師孫希濟。西楚復國的尾聲,大官子曹長卿死於太安城外,那位「女帝姜姒」殉國於西壘壁戰場,之前死於西楚京城廟堂上的孫希濟,老人所在家族,滿門忠烈,武將無一例外皆戰死沙場,文臣則以堪稱引頸就戮的壯烈姿態,紛紛從容就義。但是只有那個年幼的孩子,在孫府火海中消失不見,當年離陽皇帝趙篆也沒有深究此事的意圖,讓趙勾放棄追查,後來的新帝趙鑄倒是對孫家頗為推崇惋惜,就希望能夠暗中找出孫家僅剩的那株獨苗,用來安撫和招徠廣陵道更多的讀書種子,不過一番刨根問底之後,發現這個孩子好像涉及到一樁天大秘事,於是離陽趙勾和京城刑部就不得不鄭重其事起來。徐鳳年還是跟一位在劍州徹底紮根的拂水房老諜子喝酒,才獲悉此事,其實若非觀海徐氏出了個胭脂評美人,以至於吸引了太多注意力,極有可能已經讓趙勾和刑部發現蛛絲馬跡,恐怕少年就會始終以徐家子孫的身份安然成長,最後帶著那個秘密老死床榻。當然,徐鳳年不清楚為何觀海徐氏要讓少年跟在徐寶藻身邊,其實留在府上才是萬全之策,宋笠和高亭侯膽子再大,也不敢真帶兵把觀海徐家給屠了。是覺得加上年邁馬夫和那些江湖豪俠,就已經足夠應付高亭侯部精騎?還是擔心因為包庇罪而被新離陽抄家滅族,所以乾脆將隱姓埋名的少年果斷丟出家門,任其死於橫禍,來個一乾二淨? 徐鳳年對此倒是無所謂,他只要保住孫家少年的性命即可,要不然那個蒙在鼓裡的高亭侯,多半不會放過這個「無足輕重」的徐家讀書郎。 但是救下孫家少年之後如何處置,徐鳳年很頭疼,肯定不能一直帶在身邊,那麼交到誰手上就是個不小的問題,照理說送去北涼交給謝西陲是最好,但是不是一般的路途遙遠,畢竟要從東南到西北,幾乎穿過整座中原,現在的徐鳳年真的是最怕麻煩了。 眼角餘光瞥見那個火急火燎唯恐功虧一簣的大劍堂劉關山,徐鳳年那一肚子壞水又泛起些漣漪了,分別看了眼丫鬟和婦人,「我們雙方心知肚明,而且既然姑娘你有了取捨,那就跟著我往西走,放心,我會幫你安置在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地方。」 劉關山沉聲道:「我們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!如何信得過你?!生死豈能兒戲!」 徐鳳年笑道:「不是早就說過了嘛,與那位大嫂子五百年前是一家,劉少俠難道忘了?」 然後所有人看到那個青衫男人,不知為何獨獨對坐在呂思楚身前的小女孩笑了笑,笑臉溫柔道:「小丫頭,別怕啊,叔叔等下讓姐姐保護你。」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,有些茫然。 徐鳳年對王生說道:「你護著他們去到武帝城為止,然後來徽山……算了,還是直接去地肺山找我吧。」 王生看了看那個翻身下馬的丫鬟,又轉頭看了看師父,眼神有些複雜。 徐鳳年打賞了一顆板栗,氣笑道:「胡亂想什麼!」 王生冷哼一聲,掠至一匹沒了主人的棗紅大馬之上,來到那些人身旁,冷聲道:「走吧。」 徐鳳年猛然一拍額頭,滿是恍然大悟和如釋重負的表情,對王生喊道:「等等,師父跟你換一換,你帶著姑娘往西走,一路上放開手腳便是。如此一來,師父就能偷個懶,陪他們逛盪到劍州邊境就夠意思了。」 王生眼睛一亮,有些開心。 可就在這個時候,那個走向徐鳳年的丫鬟搖頭道:「我只跟著你。」 徐鳳年耐心解釋道:「我徒弟雖然年紀不大,但的確是位高手,也絕不會隨便丟下你。」 肌膚微黑相貌平平的少女依舊搖頭道:「可我不是。我不想死。」 徐鳳年愣了愣,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年輕女子,沒自己想象中那麼單純,其實她一語道破了天機,徐鳳年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,王生帶著她往西走,無非是用來吸引視野,事後在高亭侯甚至是宋笠的圍剿中,王生自然進退自如,至於她的下場如何,徐鳳年懶得計較,生死有命富貴在天,一向是徐鳳年行走江湖的宗旨。 徐鳳年沒有說話,王生也沒有催促師父。 徐鳳年看著那個戴著麵皮的少女,突然嘆了口氣。 他想起了慕容梧竹和慕容桐皇那對姐弟,當年也是初次相逢在這廣陵道劍州,當時他們為了逃避成為徽山老祖宗軒轅大磐的鼎爐,被袁庭山那條瘋狗追殺…… 徐鳳年淡然說道:「我把你送到徽山大雪坪。」 少女果斷道:「好!一言為定。」 徐鳳年對王生說道:「要不要送你一隻小匣帶在路上?」 少女劍客搖頭道:「還是師父你自己帶著吧,方便裝神弄鬼拐騙師娘……」 徐鳳年惱羞成怒地揮袖道:「沒大沒小!」 在少女和婦女一陣竊竊私語后,在呂思楚和紫裙女子的好奇視線中,以及劉關山嫉恨憤懣的隱蔽眼神中,雙方就此分別。 徐鳳年帶著少女走向那堆熄滅了的篝火,然後盤腿而坐重新生火,他腳邊擱著只乾癟的長條布囊。 少女一手牽著一匹馬,低頭望著那個男人問道:「我們還不動身嗎?」 徐鳳年撥弄著篝火,繼續烤著那隻已經大半金黃的野兔,先前高亭侯一槊挑來,其實沒什麼影響。徐鳳年隨口說道:「先填飽肚子。」 少女眼神陰鬱,可到最後還是沒有開口說話。 徐鳳年撕下一條兔腿,遞給始終不願坐下的少女,抬頭說道:「附近城鎮都已夜禁,咱們肯定得露宿,我倒是不餓,你怎麼辦?」 少女猶豫了一下,鬆開馬韁后坐到他身旁,隔著兩臂距離,所以得兩人都彎腰了,她才能接過那條香氣四溢的野兔腿,然後她側身輕輕咬著,徐鳳年一笑置之,也撕下一塊金黃油膩的兔肉,細嚼慢咽。 徐鳳年在兩人解決掉那隻野兔后,拍了拍手,好奇問道:「你怎麼敢跟我走的?」 少女反問道:「我敢不跟你走嗎?」 徐鳳年笑著搖頭,「女人太聰明了也不好。」 […]
Глава 2081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81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39) 由於主將高亭侯的「手下留情」,身後百餘精騎也沒有痛下殺手,只不過有數騎耀武揚威地射出幾支箭矢,紛紛釘入那兩人身邊的土地,最近一枝箭矢距離那名青衫男子腳邊不過三四寸。 高亭侯來到馬車附近,望向那四名江湖大俠,笑臉陰沉道:「你們四人,下馬不死!一路護送到這裡,也算仁至義盡了。」 四人面面相覷后,有三人面有愧色地緩緩下馬,高亭侯歪了歪腦袋,頓時便有箭矢如雨而至,三人大腿都被射中數枝箭矢,倒地哀嚎。 高亭侯提起馬槊,指向唯一一個不曾下馬的年輕俠士,微笑道:「報上名來,本將不殺無名小卒!」 相貌堂堂的年輕義士放劍入鞘,抱拳沉聲道:「賀州大劍堂子弟,劉關山!」 高亭侯挑了挑眉頭,「你和大劍堂堂主何講武是什麼關係?」 氣質清雅的年輕劍客不卑不亢回答道:「正是我恩師。」 高亭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,那何講武不但是賀州江湖的一頭坐地虎,更重要是聽說姓何的因為早年阻擋過西楚曹長卿進入太安城,最後在京城刑部那邊都拿了只銅魚袋,當年皇帝陛下以世子身份率軍北征,大劍堂子弟多有投軍跟隨,這倒是個麻煩,不過只是個小麻煩罷了。高亭侯扯了扯嘴角,「聽說你師父有望在最近幾年內躋身一品武夫境界,那你就去與何講武說一聲,何時破境就何時給個消息給我高亭侯,我一定登門,跟你師父分個生死。也好看看是你們大劍堂的劍大,還是我南疆高家的槊更長。」 年輕劍客愕然,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。 高亭侯提高嗓門,「徐家子弟,如果還有點骨氣,就都給老子滾出來!」 ###番外第七章 x{00a0} 哪怕年邁馬夫竭力阻擋,可仍是不斷有徐家子弟走下馬車,一男三女,男子才十五六歲,年紀最長的女子是婦人模樣,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稚齡女孩,身旁怯生生站著一個肌膚微黑的粗衣丫鬟。 高亭侯心頭一震,策馬前沖,一槊打爛馬車車廂,空無一人,轉身用長槊槊尖輕輕擱在那名婦人肩頭,眯眼問道:「徐寶藻在哪裡?!」 纖細肩頭感到一陣冰冷寒意的婦人臉色蒼白,渾身顫抖,抱緊了懷裡的孩子,仍是鼓起勇氣抬頭說道:「想必將軍熟知兵法,聽說過調虎離山計。」 高亭侯收起長槊,冷笑道:「哦?」 隨即馬槊閃電刺出,在那名清秀少年的胳膊上重重一點,被刺出一個不大不小鮮血窟窿的少年,頹然倒地,伸手捂住傷口后,疼得滿地打滾,哭喊得撕心裂肺。 高亭侯閉上眼睛,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今夜部署,應當並無紕漏才對,睜開眼,用馬槊指向婦人懷中的女童,面無表情道:「奉勸你實話實說才好,一個略有姿色的婦人,在這荒郊野嶺無依無靠,可不是什麼好事情。就算你不在乎貞節生死,地上那個觀海徐氏所剩不多的讀書種子也可以不珍惜,可你懷裡的女兒才多大歲數?」 那名丫鬟想要向前走出,卻被婦人使勁攥緊胳膊,婦人慘然笑道:「我觀海徐氏,無論男女,無論老幼,生死都不辱徐氏門風!」 高亭侯眼光何其老辣,瞥了眼婦人抓住丫鬟的手,哈哈大笑:「原來如此!雕蟲小技!」 高亭侯收斂笑聲,嗤笑道:「徐氏家風?如今連那個坐擁三十萬鐵騎的西北徐家都沒了,你們小小觀海徐氏也配提家風兩字?」 高亭侯用馬槊點了點不遠處的大劍堂弟子,神色玩味道:「你是個聰明人,本將突然起了愛才之心,有朝一日我宰了你師父后,大劍堂堂主就由你來當,如何?」 劉關山臉色陰晴不定,高亭侯嘖嘖道:「大局已定,還在乎那點臉皮做什麼,這可就不算聰明了。」 就在此時,一個嗓音在眾人身後響起,「這位大嫂,你們也姓徐啊,巧了!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!」 高亭侯轉頭望去,滿臉戾氣,結果看到那一大一小兩個莫名其妙在田間烤野味的過路客。 不等高亭侯出聲下令,一陣抽刀出鞘聲。 然後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,一大一小在戰馬縫隙之間好似閑庭信步,輕描淡寫的一次次彎腰低頭挪步,那些精騎銳士的戰刀不管如何劈砍,便都給躲避過去。 兩人就這麼直接穿過了騎軍包圍圈,走到了距離高亭侯一人一馬不過十數步的不遠處。 高亭侯握緊那桿馬槊,冷笑不已,敢情還是很結實的小宗師高手啊。 青衫男子三十歲出頭的樣子,氣態溫和,衣衫潔凈整齊,沒有什麼官宦子弟的富貴氣焰,倒像是個脾氣很好的私塾先生。 他身後跟著一個背匣佩劍的少女劍客。 就在此時,兩道身影一掠而至,氣勢如虹,其中一人負劍而行,竟然隱約有劍鳴在鞘的宗師氣勢,兩人並肩站在馬車廢墟處,一男一女,年紀都不大,女子身穿紫裙,負劍男子大概及冠之年,面如冠玉,果真劍鞘微顫,劍鳴不止。 高亭侯心頭一震,比起深藏不露的青衫男子和少女劍客,這個已經能夠與劍產生靈犀感應的年輕劍客,更為棘手,就算這個來歷不明的劍道天才尚未躋身二品境界,但是一旦與劍共鳴的劍士,那就絕對不可以常理揣度。大劍堂的那個劉關山,且不論當下戰力高低,僅說武道前途,恐怕十個加在一起都不如此人。 負劍男子沒有理會高坐馬背的高亭侯,畢恭畢敬向那名婦人說道:「在下呂思楚,受劉大哥所託,特來護送你們前往京城。」 高亭侯頓時瞭然,怪不得,竟然是昔年大楚第一劍客呂丹田的孫子,難怪有此驚世駭俗的劍道造詣。 那名修為不俗的紫衣女子一手按住腰間劍柄,一手輕輕晃動系掛在腰間的精美玉佩,笑眯眯道:「呦,這是在追捕逃犯還是怎麼,我怎麼沒聽大伯說過如今廣陵道還有西楚餘孽呢。」 今晚萬事不順的高亭侯忍住怒氣,笑問道:「這位姑娘,你大伯說話管用嗎?」 她瞪大眼眸故作天真道:「啊?一道節度使說話也不管用嗎?」 高亭侯問道:「敢問姑娘跟許大人是何關係?」 女子歪著腦袋俏皮回答,「你猜。」 高亭侯哈哈大笑,然後抬起手臂,沉聲道:「撤!」 一百五十餘精騎疾馳而去,至於會不會帶著一千五百騎疾馳而返,那就得看高亭侯敢不敢豪賭一場了。 不用那名觀海徐氏的婦人出聲提醒,呂思楚就大步向前蹲下身,幫那名已經痛暈過去的少年郎點穴止血、塗藥包紮,抱起少年後,年輕人毫不拖泥帶水道:「咱們必須騎馬離開這裡,這些俠義之士的屍體實在是顧不得了,咱們揀選出不曾受傷的馬匹,若是有人不會騎馬,便與人共乘一騎。我們最少也要進入賀州邊境才算安全一些。只不過問題在於這一路北去,在離開劍州之前,那個叫高亭侯的傢伙有兩個同黨,剛好負責邊境軍務,很是麻煩。」 大劍堂何講武的親傳弟子劉關山嘆息道:「只要到了賀州,我就能夠調動一部分大劍堂勢力,盡量為我們遮掩。」 劉關山突然問道:「這位姑娘,你不是說與我們廣陵道節度使許大人……」 紫裙女子白眼道:「你還真信啊!」 劉關山尷尬一笑。 呂思楚吹了一聲口哨,樹林中跑出兩匹駿馬,他和紫裙女子一人一騎,徐家那位忠心耿耿的年邁馬夫自然會騎馬,加上劉關山就是四人能夠騎馬,徐氏少年,婦人,小女孩和丫鬟,剛好也是四人不會騎馬,可是如何分配,就又些麻煩,問題在於大家門戶出來的婦人和丫鬟,當然不便與男子共騎一馬,照理說是身份更為尊貴的婦人坐在紫裙女俠身後,可是婦人卻讓那名貌不驚人的丫鬟去找紫裙女子,她將懷中滿臉淚痕的女兒交給了呂思楚,她自己滿臉漲紅,羞憤難當,正當她望向劉關山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,一直被他們晾在旁邊的青衫男子緩緩說道:「如果你們執意向北而去,肯定逃不掉的,那支騎軍雖然看似都回去了,不過悄悄留下了幾名斥候偵騎,估計是故意讓你們掉以輕心,那名武將要麼在官道上休息等人,要麼已經親自去調遣大隊騎軍剿殺你們。」 呂思楚其實一直在暗中打量這一大一小,看不出深淺。 紫裙女子看似沒心沒肺笑道:「那咋辦呀?」 青衫男子也跟著笑眯眯道:「啊?姑娘身穿紫衣,難道不是那位徽山盟主嗎?對付這些宵小之徒,還不是彈指間灰飛煙滅的事情?」
Глава 2080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80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38) 一名斥候偵騎從小路折回,大聲稟報道:「將軍,徐家賊子還剩下十數江湖草寇護送,很快就會被咱們在前頭守株待兔的兄弟們輕鬆截下!」 持槊騎將獰笑道:「好!這些個不知死活的江湖渣滓,膽敢跟徐家餘孽勾搭在一起,折了咱們三十多兄弟,今晚本將要好好伺候這些王八蛋!」 距離這支精騎約莫一里地外,只能三騎並排通過的小路上,十二三人護送著一架馬車拚命疾馳,當他們看到道路前方那片亮光后,人人臉色劇變,只見道路那頭舉起了一支支火把,每排三騎,大概有十數排,井然有序,在火把照耀下,那些精騎手中一張張離陽軍方的制式輕弩,蓄勢待發。這十多名義字當頭的江湖草莽見到這一幕後,雖然人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,此時仍是膽戰心驚,之前營救世代忠良的觀海郡徐家,一行人從秘密離開府邸,到私通城門戊卒順利出城,都有驚無險,還算一帆風順,不曾想剛剛出城沒多久,便有一百多騎斜撞而來,當場就有七八人死在輕弩攢射之下,若非那位身負小宗師修為的江湖前輩主動斷後,以一己之力退敵,硬生生拖住了騎軍馬蹄,恐怕所有人都沒法子逃出這三十里路,其中有人最後回望,就只看到那名德高望重的前輩在斬殺二十多騎之後,身中數枝箭矢,然後被一名騎軍以那桿古怪槍矛捅穿胸膛,借著戰馬前沖的巨大慣性,將那名宗師撞出去四十多步,最終騎將隨手將屍體橫摔出去數丈,顯而易見,那名騎將無論是天生膂力還是武道修為,都相當驚人,哪怕二品小宗師不曾負傷,恐怕也就是與其廝殺個旗鼓相當。 一名江湖騎士瞥了眼路旁的大片稻田,多數已經秋收完畢,一叢叢打完稻穀的稻草困扎在一起,零零散散堆在田地上,還來不及挑回家。他轉頭怒吼道:「進田地里去!」 駕車的年邁馬夫一咬牙,猛然勒馬轉頭,沿著斜坡直奔乾涸稻田而去,馬車到底不如騎馬來得輕巧,頓時顛簸得厲害,經過一道低矮卻堅硬的田埂后,一衝而過,四隻車輪出現短暫的滯空,然後轟然落地,車廂內傳來一陣碰帶來的疼痛叫嚷,有男有女,聽聲音都很年輕,更夾雜有些許稚氣。 前方負責阻截馬車隊伍的那支精銳騎軍,幾乎人人面露譏諷,這些傢伙真當自己是北涼邊軍和北莽騎軍不成,戰場之上,這種生硬轉折也是隨隨便便能夠耍的?四十多輕騎同樣下坡入田,只不過比起倉皇失措的逃亡隊伍,這支弓馬熟諳的騎軍不但從容不迫,還有幾分秋狩遊獵的風範。 怪不得這些騎卒如此自負,而是他們當得起這份驕橫,他們曾經屬於南疆大軍北渡廣陵江的騎軍序列,雖說在這幾年京畿沙場上廝殺得不算慘烈,但是早年既然能夠成為南疆騎軍,甚至有段時間還被借調給當時的世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,以供趙鑄驅策,自然稱得上是頭等的千金銳士,只不過在論功行賞的關鍵時刻,手握八千騎兵力的主將高渤海,不知為何與蜀王陳芝豹舊部嫡系的車野起了齷齪,原本以為屁大的事,不耽誤封侯拜將,不料皇帝陛下為了這麼點芝麻大小的事情龍顏大怒,高渤海哪怕通過張定遠顧鷹兩位功勛大將說情,仍是被直接撤職,麾下八千騎拆分為三,其中一支兩千騎留在了廣陵道,暫時隸屬於劍州將軍府,這支騎軍的騎將高亭侯正是原主帥高渤海的獨子,如今直接跳過了頂頭管事的劍州將軍,私下跟副節度使宋笠搭上了關係。 觀海郡在「天下讀書種子半出廣陵」的舊西楚版圖上,並不惹眼,郡內並沒有呈現出衣冠華族比肩林立的豐茂景象,而是觀海徐氏一枝獨秀,徐氏是當之無愧的世代簪纓,家族淵源可以一直向前延伸到那場大奉末年的甘露南渡,是大奉最頂尖豪閥黃登徐氏的重要分支,之後觀海徐氏世代輔佐大楚姜室,以文治見長,曾被姜氏皇帝譽為「我大楚文膽」,只是在姜姒和曹長卿聯手復國中,觀海徐氏可能是不看好西楚復國的緣故, 也可能是被當年大楚覆滅的滾滾硝煙嚇破了那副文膽,倒是也逃過一劫,只不過觀海徐氏人才凋零,家道中落已是無法挽回的格局,寄託了家族重望的那位嫡長孫,與宋茂林一同參加了科舉,只不過後者一舉奪魁,為蒸蒸日上的宋閥很是錦上添花了一把,前者卻連殿試資格都沒有獲取,在秋闈中就早早失利,註定無法為家族雪中送炭了,只得孤注一擲地留在京城等待下次會試。 原本觀海徐氏的命運沉浮,只在江南士林或是未來的新離陽官場,只不過因為胭脂評,老天爺跟「廣陵道書香味最重」的徐氏開了一個天大玩笑,一個原本養在深閨人不識的徐家庶女,不過十五歲,就登榜胭脂評, 一夜之間天下皆知,一句評語「徐家小女姿容之美,足可讓湖中鯉魚躍至岸上」,名動大江南北,位列胭脂評第四!霎時間求親之人差點踏破門檻,三教九流紛至沓來,觀海徐氏雖然潛心學問,面對措手不及的,仍是保持讀書人的風骨,直言族內那名女子已經在數年前便定下了媒妁之約,只等男方及冠便完婚,觀海徐氏絕不反悔。但是誰都沒有想到徐家咬牙堅持下來,可那個與徐家世交的觀海郡士族卻退縮了,堅決不認有過這門親事,那名只差半年便行及冠禮的年輕人,更是在父輩催促下火速成親,娶了位門當戶對的小家碧玉。這一切,當然是聞到腥味的宋副節度使大人在從中作梗,試想宋笠豈會錯過一位就在自己轄境之內的胭脂評絕色?今夜血腥截殺,不過是高亭侯的投名狀罷了。只不過高亭侯倒是沒有想到收拾一幫讀書人,還會折損三十騎完全能夠在邊關建功立業的精銳騎軍,終究是小覷了中原門閥的底蘊。 圍繞馬車的十數騎江湖豪傑都看到了遠處的異樣,遠處田地里一座稻垛後頭,有一大一小兩人燃著篝火,好像正烤著野味。 此時趕上馬車隊伍后平行疾馳的軍伍精騎,已經持弩抬臂,一枝枝箭矢激射而出,箭矢破空的獨特聲響在萬籟寂靜的田間,格外刺耳。 一南一北,雙方間隔不足三十步,那些身負武藝的豪俠大多能夠用兵器格擋掉弩箭,不過仍是有兩人運氣不好,躲過一箭卻沒有躲過第二枝箭矢,一騎被射透喉嚨,搖搖晃晃前沖十數步后才墜馬身亡,一騎更是直接被釘入太陽穴,巨大的貫穿力撞擊得那騎屍體當場橫摔出去。 等到馬車與那團篝火擦身而過的時候,又有兩名出於義憤為觀海徐家挺身而出的江湖義士命喪當場。 大概是雙方再疾馳五十步就要離開田垠竄入前方密林的緣故,精騎手中輕弩開始故意射向這些人的馬匹,尤其是那輛馬車的兩匹大馬被重點針對,當靠北的那匹馬連中三箭后,雖然精騎怕誤傷到車廂內的獵物,射向馬匹的箭矢都不是致命傷,但足以讓這輛馬車停下了。上了年紀的馬夫滿臉絕望地勒緊韁繩,顧不得手臂劇痛,強行停馬,以免這輛馬車翻轉傾覆。剩下的江湖騎士紛紛停馬在馬車北側,一線排開,死死護住了身後的馬車。 一諾千金輕生死,即是這些江湖人的立身之本,雖然義氣二字在新江湖越來越不值錢,可最少這些人還堅定信奉著老輩江湖的規矩。 一名都尉模樣的中年騎士悠閑撥馬,在原地轉了一圈后才用刀尖指向馬車,沉聲道:「都下車!」 無人響應。 那名騎士冷笑著向前一揮戰刀,又是一撥輕弩激射,僅剩八騎江湖人物,有半數或用兵器撥掉箭矢或低頭彎腰躲掉箭矢,其餘四騎悍然前沖,無一例外都被下撥密集箭矢射成刺蝟。 一枝箭矢無意間射中馬車,砰然作響。 騎軍都尉看也不看那些屍體,厲聲道:「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!」 一陣更為急促沉悶的馬蹄聲在遠處響起,主將高亭侯已經率領那百騎趕來。 當他經過那堆篝火的時候,倒沒有悍然殺人,只是用馬槊一戳一挑,猛然間火光四濺,籠住那兩個露宿鄉野的可憐蟲。 他放緩馬蹄速度,因為他發現本該手忙腳亂的兩人竟是依然坐在原處,沒有連滾帶爬躲閃火星。 高亭侯猶豫了一下,還是沒有停馬,畢竟今夜的獵物,關係到自己的仕途攀爬,他分得清輕重。
Глава 2079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79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37) 老人並不怎麼把大蛟幫幫主的女兒高堂燕放在心上,當然小覷也不敢,那年輕女子的心機不簡單,若誤以為她是性子溫婉的大家閨秀,估計誰都得吃足苦頭。高堂燕的意思是尋個僻靜地方,對那人來個先禮後兵,說難聽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,要那對師徒把廣陵江的江水喝飽。不過老人終究不是那些根腳輕浮的江湖雛兒,曉得江湖深淺是一眼看不透的道理,所以獨自騎馬來到兩人身前,也是一種示好,望向那名其貌不揚氣機內斂的男子,沉聲問道:「不知閣下來自何地?」 徐鳳年笑道:「並無師門。」 老人嘆了口氣,惋惜道:「為何要拒絕我家小姐的好意?一去一回不過半天時間,又非什麼難事,何必橫生枝節?」 徐鳳年點了點頭,然後解釋道:「確實如此,只不過跟人約好了在龍虎山那邊相見,去晚了終歸不好。」 老人開始有些惱火,這個瞧著不過而立之年的傢伙委實冥頑不化,江湖盛傳一句「江上的皇帝,湖裡的君王,山頂的太上皇」,難道你這傢伙是去拜見那位太上皇不成,否則我大蛟幫的幫主高標遙,難道都配不上你拿出半天光陰? 就在此時,這位大蛟幫的老供奉就聽到那個傢伙笑著說道:「出劍。」 少女轉頭順著師父的視線望去,認真問道:「師父,幾分氣力?」 徐鳳年氣笑道:「十二分!」 少女哦了一聲,雙手按住腰間雙劍劍柄,腰肢一扭,身形瞬間離開馬背。 劍還未出鞘,便已經是劍氣森寒撲人面! 自詡武道修為在一州境內罕逢敵手的年邁供奉頓時悚然,坐騎更是被驚嚇得高高揚起馬蹄。 所幸那名深藏不露的少女沒有針對自己,而是飛快側掠向道路另一側。 少女一手一劍,兩抹雪白罡氣透劍而出,剛猛無匹,一前一後斬向那名飄落在道路那側的佩刀女子,後者側身躲過,一手按住刀柄,卻沒有拔刀的跡象,以碎步快速後撤。 兩道劍罡都落空的少女落地后,如影隨形,身形急劇旋轉,一高一低又是兩道璀璨的弧形劍罡掃向那名女子,後者驟然氣沉丹田,身體後仰,堪堪躲過分別抹脖、攔腰的兩抹凌厲劍氣,當少女以一劍直刺式向前猛衝 之時,那名尚未直起腰的佩刀女子,在腰間較長刀鞘的頂端輕輕點在地面的那一瞬,雄渾氣勢勃然而發,似乎察覺到不可力敵的少女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舉動,右手五指鬆開那柄前刺一劍,握住「百鍊」的左手手腕悄然一擰。 雙劍離手。 與此同時,少女一腳止步,一腳后踏,氣勢同樣迅猛攀升,右手繞后,抓住那柄橫掛在腰后的當世名劍「燕頷」。 從頭到尾都沒有出刀的女子消失不見,少女那兩柄離手的長劍,一柄劍身傾斜向下,劍柄高高翹起,這把白練劍尖直指處,本該是佩刀女子身形消失前的心口,而那柄驟然消失又驟然閃現的左手「百鍊」,則懸停在佩刀女子原本後撤時的背心處。 少女拔劍出鞘,這一次手握「燕頷」這一劍,但比起先前雙手握雙劍,氣勢更為驚人,渾身劍氣縈繞,滿袖鋒芒! 下一刻,刺眼的光芒暴漲濺射,汗流浹背的大蛟幫供奉只看到少女雙手持劍,之前懸停空中的兩柄長劍好似被彈出,在空中旋轉幾圈,最終釘入小路地面上,少女一劍劈下,那名佩刀女子只是摘刀橫擋,就擋下了少女劍客的三劍。 老供奉卻完全沒看清楚那最後一刻的玄妙光景。 少女背負的紫檀劍匣微微顫抖,只不過她的師父開口說道:「可以了。」 少女聞聲后便收起燕頷,繞后橫放入鞘,地面上兩柄劍更是自行飛掠回腰間劍鞘,一氣呵成,盡顯宗師風範。 少女掠回馬背,低著頭,神色黯然。 對於自己傾力三劍,都沒有讓那名年紀輕輕的佩刀女子出刀,王生很是生自己的悶氣,雖說自己還有九劍未曾離匣出鞘,但是她心知肚明,就算十二劍全出,也毫無勝算,對方甚至最多在拔出第二柄刀的那一刻,就能夠分出勝負了。 這是少女的那位二師父之外,她這輩子所見到最厲害的用刀之人。 徐鳳年安慰道:「能夠這位童莊主從腰間摘下一把『天寶』,並且還是左手握住那刀鞘,你已經很不錯了。」 王生低著頭不說話。 徐鳳年瞥了眼那個安靜站在遠處的女子宗師,笑了笑,沒有打招呼,帶著情緒低落的少女徒弟策馬離去。 童山泉輕輕嘆息一聲,來去無蹤。 只留下可憐兮兮的老供奉咽了咽口水。 這劍罡劍氣真他娘的眼花繚亂啊,難道是不用花銀子的緣故? 竟然還有傳說中的御劍術?! 那個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,是不是在娘胎里就開始苦練劍術了? 然後那個年輕佩雙刀的女子,又是何方神聖? 總不會是天下第十一的童莊主吧?!這天大地大的,自己真能遇上這種陸地神仙一般的宗師? 兩騎並駕齊驅,少女突然抬起頭,「師父,我是不是很沒用?」 徐鳳年答非所問,「天底下做師父的,都希望弟子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只不過真有那一天的話,肯定也會有些傷感,總之呢,就是希望那一天一定要有,但稍稍晚幾天嘛,不打緊的。」 眼眶浮現淚水的少女破涕為笑,也沒有說什麼。 徐鳳年也沒有刻意解釋那名佩刀女子的身份。 如今的江湖,他,徐偃兵,洛陽,再加上鄧太阿,呼延大觀,李當心,陳芝豹,顧劍棠,拓拔菩薩,澹臺平靜,在那幾年當中,要麼死得死殘的殘,要麼徹底杳無音訊,無形中讓出了位置,所以很多原本宗師就順其自然地「後來者居上」了。 軒轅青鋒在拒北城外一戰後,終於兩隻腳都成功踏入天人門檻,成為當之無愧的陸地神仙,隱約成為新的天下第一人。 只不過武評出現之前,軒轅青鋒公開揚言此次武評如果選她登榜,她就要那些幕後人好看,所以這屆武評就壞心眼地沒有明說誰是天下第一,跟當初王仙芝自稱天下第二所以第一空懸差不多,不過如此一來,就更有噱頭了,不當天下第一的軒轅青鋒,結果她讓天下第一變得愈發實至名歸,加上這是世間有女子頭回登頂武評,江湖震動之大,猶勝早年軒轅青鋒成為江湖盟主。新武評第二是於新郎,然後是那位女子劍仙,吳家劍冢的當代劍侍翠花,之後七人,有江斧丁、齊仙俠、糜奉節和黃放佛、李厚重、竺煌以及林鴉,而金錯刀庄的童山泉,剛好在十人之後,位於武評二十人中的后十人之首。二十人中,舊北莽僅有四名宗師登評,且都在童山泉之後,可憐之極。好在新評十位小宗師,出身北莽草原的高手多達七人,比如棋劍樂府詞牌名「定風波」的白玉娑,遊俠兒鐵木迭兒,在中原江湖都已廣為人知。 在他徐鳳年崛起的那個時代,無疑是江湖千年未有大年份的巔峰時期,只是江湖畢竟不等同於莊稼地,大年小年過後還有大年。 大日停西山,晚霞絢爛奪目,那一幕會給人格外壯觀的感覺。 當時連同三教聖人在內,曾有將近十位陸地神仙共處人間! 但是猶如遲暮老人的迴光返照,大日落下,再無升起。 新的江湖,要迎來明月當空的景象了,在這之後,就會一直是收成遞減的小年份了,恐怕在餘地龍和苟有方之後,陸地神仙成了絕響,然後是天象境界,緊接著應該是指玄境都將成為那一代江湖的「陸地神仙」,最後直到江湖再無一品高手。 徐鳳年輕輕嘆息,轉頭看了眼滿身劍的少女,喃喃自語道:「以後的以後,恐怕只要有人能夠使劍吐出寸余劍芒,就是驚世駭俗的劍仙了。」 ###番外第六章 x{00a0} 圓月懸空,人間頭頂如掛玉盤,月色如水。 一隊百餘披掛精製甲胄的騎軍從官道轉入小路,雄勁馬蹄好似踩碎了泥路上的月光。 這支騎軍人人佩刀負弩,精悍異常,為首魁梧騎將竟然斜提了一桿長槊,在月色映照下,清晰可見男子那條斜跨整張臉龐的猙獰疤痕。馬槊在春秋之後就極少出現在沙場上,這種兵器自大奉起就是邊軍將領的專寵, […]
Глава 2078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78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36) 徐鳳年贈予給當時身為流州將軍寇江淮的「扶乩」,但也算是聽潮閣內一等一的大器,「白練」,「百鍊」,劍名諧音,頗為有趣。 世間名劍皆靈犀,大多劍氣極重,王生自練劍起就是這副恨不得掛滿天下名劍的滑稽裝扮,就連早年跟隨白狐兒臉一起趕赴北莽歷練,也不例外。久而久之,既能夠浸染劍氣以達到淬鍊體魄的效果,也能後天改善先天根骨,最終與劍天然相親。王生雖不是姜泥、陳天元和南海觀音宗賣炭妞這些「不講道理」的天然劍胚,但也屬於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,事實上少女的根骨天賦心性,每一樣都算不上世間最最頂尖,但是每一樣都不俗氣,這就足夠了,很夠了。 三個半徒弟,那半個是魚龍幫的少年王大石,純粹是甩手掌柜一般的散養,徐鳳年不想過多干涉王大石的人生。其餘三人,餘地龍氣運太盛,其實根本不用徐鳳年畫蛇添足,這個孩子當邊軍還真當上癮了,短短五六年的功夫,按照實打實的軍功,還真給他一步一步當上了幽州騎軍的校尉,陞官之快,令人咋舌。聽說寇江淮離開西北邊陲的時候,強拉硬拽也想帶著少年去京城享福,只不過餘地龍沒搭理,說等到打穿了整座草原就卸甲退伍,以後做什麼,再說。而呂雲長這個傢伙心性最為不定,野心卻最大,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離開北涼邊軍,單槍匹馬地在武帝城開宗立派,試圖成為第二個王仙芝。至於王生,最讓徐鳳年用心雕琢,否則也不會帶在身邊,他是一門心思想要把王生打造成「女子鄧太阿」的,如今世間氣運潰散,絕大多數都瘋狂湧入了京城,與新趙室國祚戚戚相關,融為一體,所以世間武人在未來一甲子中的成就高低,很大程度就看這十幾二十年中可以汲取或者說竊取多少氣數了,餘地龍執意留在北涼邊軍,這就是莫大機緣,因為草原上耶律慕容兩大姓氏的氣運,都在向離陽京城流淌,餘地龍近水樓台,自然大受裨益,此等玄機,如今天下練氣士死得八八九九,尤其是大練氣士更是凋零殆盡,是不太會有人能夠勘破天機並且願意道破天機的。 兩人走向拴馬處,先前江畔遊人如織,不乏半吊子的官宦門戶和紈絝子弟,這群人既去不了賞景最佳的春雪樓,也不願隨波逐流,就臨時搭建了一座粗糙結實的大木檯子,附近天然形成了一處坐騎和馬車簇擁扎堆的地點,有心思活絡的商賈就在那裡幫人照看馬匹馬車,在路旁打了幾十根木樁子用以拴馬,加上高門大族本就有成群結隊的健仆豪奴在那邊照看馬車,也沒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去偷馬。此時權貴子弟多已離去,只餘下三三兩兩的馬匹拴在木樁子上,都算不得什麼大馬良駒,這也很正常,世間頭等好馬,都在那幾支正在草原馳騁的邊軍屁股底下,次等好馬,也都養在了北涼兩隴牧場和薊州榆林在內的大馬場之中,再次等,則是給各地將種門庭瓜分了去,到了江湖的馬匹,可想而知。 戴著一張生根麵皮的徐鳳年和背匣佩劍加掛劍的王生一起走去,發現鬧哄哄的,起了爭執,原來是有位年輕公子哥,不小心丟失了商賈之前分發出去的竹牌子,此時回去取馬,就給商賈臨時雇傭而來的江湖草莽給刁難了一番,原本若是那個年輕人人情世故一些,其實也就是破費幾百文錢的小事,可到底是初出茅廬容易熱血上頭的少俠,臉皮薄又吃了掛落,幾個來回的推推攘攘,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,身邊隨行的那位同齡女子如何都阻攔不住,那張清清秀秀的臉龐上滿是為難,不過倒是談不上如何驚懼恐慌。 混底層江湖的,不比高高在上飛來飛去的神仙打架,既不是過江龍坐地虎,只不過是爛泥潭裡的小魚小蝦,難免滿身土腥氣,所以一向喜歡單挑,而且是老子帶著兄弟們單挑你一個人的那種。那個經不起逗弄的年輕刀客若是果斷拔刀也就罷了,說不定還能震懾人心,可不知為何年輕人拔刀出鞘一半,就好像記起了什麼宗門規矩,落在那些地痞遊俠兒眼中,當然就成了草肚皮的繡花枕頭,對那位被殃及池魚的秀美女子,言語上就愈發輕佻下流。 從未被如此羞辱的年輕刀客眼珠子布滿血絲,顯然已是怒極,整個人都在顫抖,但是握刀的那隻手,始終紋絲不動,很穩。 一個人練刀至此境地,且不說出刀之後的刀法高低招式好壞,但是「意思」有了,也就意味著真正登堂入室了,以後練刀一途,路子只會走得越來越寬。 但是如果膽敢在此殺了人,以廣陵道當下外松內緊的情形,恐怕這個年輕人腳下的路子再寬,可沒了腦袋,也是走不下去了。 當年輕刀客看到那個流氓竟敢伸手摸向身邊女子的胸脯,就徹底炸了。 出刀之快,那些連半個江湖人都算不上的市井無賴,根本就看不清楚。 那個嚇懵了的當地流氓呆若木雞,眨了眨眼睛,只瞧見一絲刀鋒就抵在自己眼前,額頭有些冰冷,也許是給刀尖刺破了的緣故。他很有大將風範地沒有絲毫動彈,當然不是真有刀鋒臨頭怡然不懼的膽魄,而是三條腿都嚇得軟了,實在走不動路。 差點就一刀將人劈成兩半的年輕刀客也有些后怕,滿臉漲紅,神色複雜地轉頭望向那名雙指拈刀之人。 徐鳳年雙指按住那柄好刀的背脊,微笑道:「這位少俠,以後脾氣可得改改啊,碰上這種不長眼的傢伙,道理講不通,就自報江湖名號和宗門幫派,多半管用。哪怕不管用,也別動輒殺人,官府衙門可不是吃素的。」 年輕刀客深呼吸一口氣,輕輕抽刀,那名相貌平平的不速之客也順勢鬆開手指,前者放刀入鞘后,抱拳道:「受教了。」 那名紅顏禍水的溫婉女子對徐鳳年笑道:「小女子春神湖大蛟幫高堂燕,家父高標遙,敢問前輩能否去往我家寒舍一敘?我爹最是喜好交納天下英雄,這才有了那座小有名氣的義氣堂,每蒞臨一位豪傑便擺放一張椅子,如今已有二十六把椅子。金錯刀庄的童莊主,近期更是受我爹盛情邀請,有可能出現,前輩若是肯去……」 徐鳳年打斷了這名女子的言語,婉拒道:「我就不叨擾了,何況我在江湖上籍籍無名,哪有資格與那位女子刀聖在你們家義氣堂里平起平坐,我們師徒二人還有急事,就先行告辭了。」 女子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,似委屈似幽怨,但天然嫵媚的秋波流轉最深處,暗藏殺機。 她很快笑道:「既然如此,希望前輩有空一定要去我們那裡坐坐。」 徐鳳年看似毫無城府地開懷笑道:「一定一定,早就聽說大蛟幫新近撈起了一塊巨大如山的春神湖石,連春雪樓那邊也無法媲美,有機會必然要去的。」 ###番外第五章 x{00a0} 那一刻,她甚至覺得就是今天嫁給了宋秋木,只為了將來能夠每隔幾年就看到這女子刀聖一兩眼,那她這輩子也算值了。 這不單單是高堂燕勢利眼,而是童山泉如今的江湖地位,太高太超然。 相比太白劍宗的陳天元肆意揮霍天賦,自甘墮落,童山泉在武道一途的勇猛精進,一日千里,顯得尤為令人矚目。 據說因軍功進入京城兵部擔任右侍郎的寇江淮,在薊州邊境線上見過她一面后便驚為天人,只不過這段本該傳為朝野美談的大好姻緣,不知為何無疾而終了。 童山泉面對高堂燕近乎卑躬屈膝的邀請,神色漠然地搖頭道:「好意心領。」 隨後童山泉便一閃而逝。 宋秋木泛起苦笑,莊主不近人情的答覆,並不讓人意外,只不過這幾年見識過中原的風土人情后,他忍不住有些懷疑,如此鶴立雞群的金錯刀庄,果真能夠在中原江湖紮根立足嗎? 高堂燕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生氣,只是感到遺憾。 五六騎尾隨那兩騎從官道向北折入一條小路,雙方大概策馬奔出兩三里路后,兩騎撥馬轉頭停在路邊,後邊為首那名二品供奉猶豫了一下,讓幾名扈從騎士不用跟上,獨自來到那兩騎身前。
Глава 2077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77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35) 三個半徒弟,那半個是魚龍幫的少年王大石,純粹是甩手掌柜一般的散養,徐鳳年不想過多干涉王大石的人生。其餘三人,餘地龍氣運太盛,其實根本不用徐鳳年畫蛇添足,這個孩子當邊軍還真當上癮了,短短五六年的功夫,按照實打實的軍功,還真給他一步一步當上了幽州騎軍的校尉,陞官之快,令人咋舌。聽說寇江淮離開西北邊陲的時候,強拉硬拽也想帶著少年去京城享福,只不過餘地龍沒搭理,說等到打穿了整座草原就卸甲退伍,以後做什麼,再說。而呂雲長這個傢伙心性最為不定,野心卻最大,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離開北涼邊軍,單槍匹馬地在武帝城開宗立派,試圖成為第二個王仙芝。至於王生,最讓徐鳳年用心雕琢,否則也不會帶在身邊,他是一門心思想要把王生打造成「女子鄧太阿」的,如今世間氣運潰散,絕大多數都瘋狂湧入了京城,與新趙室國祚戚戚相關,融為一體,所以世間武人在未來一甲子中的成就高低,很大程度就看這十幾二十年中可以汲取或者說竊取多少氣數了,餘地龍執意留在北涼邊軍,這就是莫大機緣,因為草原上耶律慕容兩大姓氏的氣運,都在向離陽京城流淌,餘地龍近水樓台,自然大受裨益,此等玄機,如今天下練氣士死得八八九九,尤其是大練氣士更是凋零殆盡,是不太會有人能夠勘破天機並且願意道破天機的。 兩人走向拴馬處,先前江畔遊人如織,不乏半吊子的官宦門戶和紈絝子弟,這群人既去不了賞景最佳的春雪樓,也不願隨波逐流,就臨時搭建了一座粗糙結實的大木檯子,附近天然形成了一處坐騎和馬車簇擁扎堆的地點,有心思活絡的商賈就在那裡幫人照看馬匹馬車,在路旁打了幾十根木樁子用以拴馬,加上高門大族本就有成群結隊的健仆豪奴在那邊照看馬車,也沒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去偷馬。此時權貴子弟多已離去,只餘下三三兩兩的馬匹拴在木樁子上,都算不得什麼大馬良駒,這也很正常,世間頭等好馬,都在那幾支正在草原馳騁的邊軍屁股底下,次等好馬,也都養在了北涼兩隴牧場和薊州榆林在內的大馬場之中,再次等,則是給各地將種門庭瓜分了去,到了江湖的馬匹,可想而知。 戴著一張生根麵皮的徐鳳年和背匣佩劍加掛劍的王生一起走去,發現鬧哄哄的,起了爭執,原來是有位年輕公子哥,不小心丟失了商賈之前分發出去的竹牌子,此時回去取馬,就給商賈臨時雇傭而來的江湖草莽給刁難了一番,原本若是那個年輕人人情世故一些,其實也就是破費幾百文錢的小事,可到底是初出茅廬容易熱血上頭的少俠,臉皮薄又吃了掛落,幾個來回的推推攘攘,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,身邊隨行的那位同齡女子如何都阻攔不住,那張清清秀秀的臉龐上滿是為難,不過倒是談不上如何驚懼恐慌。 混底層江湖的,不比高高在上飛來飛去的神仙打架,既不是過江龍坐地虎,只不過是爛泥潭裡的小魚小蝦,難免滿身土腥氣,所以一向喜歡單挑,而且是老子帶著兄弟們單挑你一個人的那種。那個經不起逗弄的年輕刀客若是果斷拔刀也就罷了,說不定還能震懾人心,可不知為何年輕人拔刀出鞘一半,就好像記起了什麼宗門規矩,落在那些地痞遊俠兒眼中,當然就成了草肚皮的繡花枕頭,對那位被殃及池魚的秀美女子,言語上就愈發輕佻下流。 從未被如此羞辱的年輕刀客眼珠子布滿血絲,顯然已是怒極,整個人都在顫抖,但是握刀的那隻手,始終紋絲不動,很穩。 一個人練刀至此境地,且不說出刀之後的刀法高低招式好壞,但是「意思」有了,也就意味著真正登堂入室了,以後練刀一途,路子只會走得越來越寬。 但是如果膽敢在此殺了人,以廣陵道當下外松內緊的情形,恐怕這個年輕人腳下的路子再寬,可沒了腦袋,也是走不下去了。 當年輕刀客看到那個流氓竟敢伸手摸向身邊女子的胸脯,就徹底炸了。 出刀之快,那些連半個江湖人都算不上的市井無賴,根本就看不清楚。 那個嚇懵了的當地流氓呆若木雞,眨了眨眼睛,只瞧見一絲刀鋒就抵在自己眼前,額頭有些冰冷,也許是給刀尖刺破了的緣故。他很有大將風範地沒有絲毫動彈,當然不是真有刀鋒臨頭怡然不懼的膽魄,而是三條腿都嚇得軟了,實在走不動路。 差點就一刀將人劈成兩半的年輕刀客也有些后怕,滿臉漲紅,神色複雜地轉頭望向那名雙指拈刀之人。 徐鳳年雙指按住那柄好刀的背脊,微笑道:「這位少俠,以後脾氣可得改改啊,碰上這種不長眼的傢伙,道理講不通,就自報江湖名號和宗門幫派,多半管用。哪怕不管用,也別動輒殺人,官府衙門可不是吃素的。」 年輕刀客深呼吸一口氣,輕輕抽刀,那名相貌平平的不速之客也順勢鬆開手指,前者放刀入鞘后,抱拳道:「受教了。」 那名紅顏禍水的溫婉女子對徐鳳年笑道:「小女子春神湖大蛟幫高堂燕,家父高標遙,敢問前輩能否去往我家寒舍一敘?我爹最是喜好交納天下英雄,這才有了那座小有名氣的義氣堂,每蒞臨一位豪傑便擺放一張椅子,如今已有二十六把椅子。金錯刀庄的童莊主,近期更是受我爹盛情邀請,有可能出現,前輩若是肯去……」 徐鳳年打斷了這名女子的言語,婉拒道:「我就不叨擾了,何況我在江湖上籍籍無名,哪有資格與那位女子刀聖在你們家義氣堂里平起平坐,我們師徒二人還有急事,就先行告辭了。」 女子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,似委屈似幽怨,但天然嫵媚的秋波流轉最深處,暗藏殺機。 她很快笑道:「既然如此,希望前輩有空一定要去我們那裡坐坐。」 徐鳳年看似毫無城府地開懷笑道:「一定一定,早就聽說大蛟幫新近撈起了一塊巨大如山的春神湖石,連春雪樓那邊也無法媲美,有機會必然要去的。」 ###番外第四章 年復一年看潮人,直到白頭看不足。 從春秋到永徽,再到祥符,直到如今的陽嘉,大潮年年有,白首之人年年走,就如春秋劍甲李淳罡之於江湖,徐家之於西北邊塞,大雪龍騎之於北涼邊軍,也會隨著老人們的漸漸逝去,而逐漸消散在滔滔江水之中吧? 那個下場凄慘的廣陵王趙毅,在那場平定西楚的慶功宴上曾言,生平惟願無恙者有五,青山故人,藏書名卉和春雪樓。 結果話才說完,燕敕王的馬蹄就過了廣陵江,而被趙毅視為禁臠的春雪樓,轉瞬之間就成了他人玩物。 徐鳳年瞥了眼那座高高在上的春雪樓。 王生問道:「師父,在想什麼?」 徐鳳年揉著下巴,一臉沉思道:「王生啊,新的胭脂評十大美人,到底是哪些女子來著?」 王生跺腳氣憤道:「師父!」 徐鳳年哈哈大笑,「放心,師父我是賊心賊膽皆無!」 王生小心翼翼瞥了眼師父,將信將疑。 後者回瞪一眼,不過沒什麼威勢便是了。 少女展顏一笑,徐鳳年看著這位當年在東海畔撿來的徒弟,柔聲道:「劍道攀登,從來都是從簡到繁再從繁歸簡的一個過程,在那個關卡上,熬過去了,就是一馬平川,熬不過去,一輩子都只能在半山腰晃蕩。」 王生除了背著那隻老黃留在武帝城的劍匣,藏有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九把劍,分別是細如柳枝的「蠹魚」、舊北漢儒家聖人曹野親自鑄造的「茱萸」,大奉朝道門散仙黃慈山的符劍「野鶴」,以及無名刺客在春秋早期刺穿過東越皇帝腹部的短劍「銜珠」,加上「隴頭」「九泉」「國祚」「雲靄」「丈冰」五劍,老黃的劍匣再一次裝滿九劍。除此之外,橫掛在腰后的那柄長劍則是大名鼎鼎的大劍「燕頷」,與武評胭脂評等榜單一起出爐的「大器評」,此劍得以躋身「五槍十刀二十劍」之列,位於二十劍第十一,重器總榜十八。至於少女劍客腰間懸佩雙劍,都是聽潮閣武庫珍藏,雖然不如於新郎在邊關戰事落幕後取走的「蜀道」,以及被
Глава 2076 : 讓你終是求不得
第2076章讓你終是求不得(33) 之前有諜報緊急傳至春雪樓,竟然有江湖人膽敢在交錯潮的發源地,在那座江心沙洲之上悍然出刀,試圖將交叉相抱的兩條潮水斬斷。宋笠倒不是介意慕名而來的看客們到最後看不到大潮,而是他對於那名刀客的行徑感到意外,如今離陽趙勾和兵部衙門聯手暗中打壓江湖,同時收攏各地江湖勢力,如起網捕魚,躲在最深處的千年老王八且不去動它,但是那些個肥腴大魚,尤其是有窩的那種,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,要麼老老實實去兵部衙門那邊歸檔,要麼就乖乖等著面對各種飛來橫禍吧,如今江湖上一些個二三流幫派宗門都已經大致清理完畢,接下來就要收拾那排名前二十的龐然大物了,總說江湖之遠,其實又能遠到哪裡去?如今離陽鐵騎的馬蹄,可都已經在舊北莽的北方草原肆意踐踏了!所以當宋笠聽說在這種關頭,還有人敢在他的轄境內頂風作案,宋笠很想親眼見一見,尤其是諜報上說那條過江龍還是一位年輕女子,他就愈發獵艷好奇了, 天底下用刀打潮的女子? 但是真正讓宋笠蠢蠢欲動的理由,要更為曲折幽深。 他希望那名膽大包天的江湖女子宗師,能夠幫助自己牽扯出一些蛛絲馬跡,然後順藤摸瓜找到某個人,若是那個人還活在世上,那麼宋笠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,都要將其殺死! 如今的離陽朝廷,那個人「死了」之後,幾乎所有人都感到如釋重負,已經戰敗導致疆土淪喪的舊北莽系臣子是這樣,諸如東山再起的種神通種檀父子,跟隨真龍赴北的南疆文武也一樣,甚至連江南和兩遼的兩座廟堂「士林」都不例外,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,哪怕如今北涼出身的官員在京城扎堆,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個人不在了,以後也都不會出現,似乎就覺得暫時仍是雛形的涼黨即便最終成就大勢,也並非無法忍受。 對於萬變不離其宗的廟堂黨爭,中原何曾陌生過?爭來爭去,撐死了就是在朝堂上挨幾口唾沫,可絕不會給誰的刀子捅出幾斤鮮血。從今往後,北涼刀還是北涼刀,北涼道還是那個北涼道,但是徐家刀,也就止於第六代徐刀了,因為北涼王府都變成了一座世間最氣派的經略使官邸。 宋笠知道那個人絕對沒有死,哪怕皇帝陛下親口說他已經死了! 什麼扶龍之功,從龍之臣,哪裡比得上殺了那個人來得「功無可封」?!關鍵在於這種功無可封絕不至於功高震主,因為皇帝陛下知道,他知道,有資格接觸到那個層次的少數中樞重臣知道,除此之外,無人知曉。 已經註定無法在草原撈取戰功的宋笠,能不能在十年內把平字順利換成征字,在此一舉!宋笠無比清楚,四大征字大將軍,除了吳重軒已經率先佔據先機,保住了前朝授予的征南大將軍,接下來三個位置,皇帝趙鑄為了制衡廟堂,涼黨系肯定會有一人,南疆系也肯定有一把交椅,那麼就只剩下字面上的一席之地了,萬一趙鑄為了安撫前朝太安城舊臣,再送出去一個征字,那他宋笠將來置身於何處?難道一輩子窩在廣陵道當個副節度使?何況以後的節度使根本就是個虛設的官位,分量遠遠不如經略使,趙鑄的新朝絕對不會重蹈覆轍,眼睜睜看著天下二十餘道版圖內重現藩鎮割據! 宋笠沒有打草驚蛇,下令讓各地精騎按兵不動,只是動用了一大批自己按照北涼拂水養鷹兩房的方式、精心培養出來的秘密諜子,再加上十數條武道修為不俗的江湖鷹犬,要對那名暫時還不知身份的女子放長線釣大魚。 熟稔北涼各種內幕的趙勾,早在祥符年間就折損得七七八八,加上半寸舌帝師元本溪死後,更是徹底失去對北涼諜報的掌控力度,而從元本溪手上接手趙勾的繼任者,一直雲遮霧繞,就連宋笠都沒辦法知道身份,只聽說是一位前朝舊臣,且被新帝趙鑄近乎盲目地器重信賴,宋笠根本不敢擅自窺探,因為那是一位君王的逆鱗,宋笠如何能夠不清楚趙鑄的秉性?真正的帝王心性!趙鑄與那人的關係如何?名副其實的生死之交!否則當年那個人怎麼可能是單身趕赴太安城?又怎麼可能深陷數百位江湖高手和三萬多鐵甲的重重包圍?又怎麼可能身受重傷「死於武英殿」?在底線之上,趙鑄的容忍,極為符合明君身份,一旦過界之後,趙鑄的鐵腕冷血,就算是宋笠也膽戰心驚,當初攻破太安城,一位出身南疆的舊部嫡系大將,不過是麾下士卒擅自違例擾民,趙鑄就直接讓江斧丁和林鴉兩位武道宗師,只帶著十數扈騎直衝而去,連主將在內三位功勛校尉,皆被取頭顱而回! 梟雄如宋笠,也不得不承認趙鑄才是天底下最適合當皇帝的人物,連那個人都不如趙鑄。 宋笠心思複雜地舉目遠眺,只見那一線潮洶湧而至,大潮峰涌如一堵雪白高牆,水花濺射如珠玉崩碎,鳴聲如雷。 如沙場上那支已經解散的北涼大雪龍騎軍,那支曾經在祥符二年之中風雪下江南的一萬鐵騎。 波瀾壯闊,無以復加。 宋笠嘴角翹起,小聲呢喃道:「俱往矣。」 就在此時,在廣陵江畔的看潮人流之中,有個身材修長的男人,脖子上騎著個皮膚微黑的丫頭,她腰間掛著兩柄狹長木刀,一大一小。 ###番外第二章 (前幾天在龍泉參加一個活動,今天剛回來,所以番外的更新有些延誤,以後會盡量定時在晚上7點左右更新,連載於微信公眾平台:fenghuo1985) 男人身邊站著個比小丫頭皮膚更黑些的少女,背負劍匣,腰懸雙劍,后腰還橫系著一柄長劍,這麼一看,少女全然不像是個志在劍道登頂的劍客,倒像是個恨不得全身掛滿劍的賣劍姑娘。 下巴擱在她爹腦袋上的小女孩抹了把他的臉龐,嘿嘿笑道:「爹,比你本人英俊多了。」 男人用頗為無奈的語氣輕聲道:「沒良心的閨女。」 最少扛了七八把劍的少女嫣然一笑。 小丫頭雙手啪啦一下按在她爹的腦袋上,「呦呵!姓徐的,造反了!看我不跟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七八九娘告狀去,我就說你在外頭又勾搭仙子女俠了,看她們信小地瓜還是信你!」 男人嘆了口氣道:「小地瓜,哪來的什麼五六七八九,再說了,這種玩笑萬萬開不得,到時候爹回到家第一件事,就是跪個三天三夜的搓衣板,你不心疼啊?」 綽號小地瓜的丫頭雙手疊放,望向那一線潮,長吁短嘆道:「爹,我有些想念咱們老家了,矮冬瓜哥哥,還有李彥超叔叔,還有燕爺爺顧爺爺,最喜歡小地瓜了!尤其是爺爺們都不樂意瞧見你,唯獨喜歡小地瓜!」 男人笑著點頭,不敢反駁。 小地瓜也嘆了口氣,憂心忡忡道:「爹,咱們是不是再也不回老家了,小地瓜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那座大湖了?」 不等男人回答,小丫頭又重重嘆了口氣,「咱們家的湖吧,叫聽潮湖,看過了這廣陵江大潮水,我就當回過老家啦!」 男人笑眯眯柔聲道:「真懂事。」 小地瓜放低嗓音道:「那我能不能跟爹一起去武帝城,不要匆匆忙忙跟著童哥哥他們回家啊?」 男人沒好氣道:「行啊,大不了到時候爹陪著你一起遭罪,你被你娘親打板子,爹就跪在一旁,咱倆有難同當,咋樣?」 小丫頭權衡利弊了一番,最終還是作罷。反正以後每年都能跟著爹出來玩,她其實已經有些想念娘親了,至於那些二娘三娘四娘等等,想是也想的,就是不如想她親娘那麼多而已。 一線潮已經過去,遮天蔽日的水霧撲面而來,男人沒有刻意阻擋,小丫頭伸出雙手張牙舞爪,好不歡快。 男人輕笑道:「小地瓜,爹經常跟你提起的那個羊皮裘老頭兒,當年你爹跟他老人家一起在這裡並肩作戰,他一劍破甲兩千六,別忘了,那可是一氣一劍!說實話,在爹看來,除了呂祖再世,恐怕就再沒有誰能夠做到了。」 小地瓜好奇問道:「連爹都做不到嗎?」 男人想了想,「氣機是夠,可是用在劍上,就很勉強了,遠不如羊皮裘老頭兒那般寫意風流,你是沒瞧見那一劍……」 小地瓜靜待下文。 男人稍作猶豫,感嘆道:「那一劍啊,人間只此一劍而已。可惜以後註定再也見不到了。」 男人伸出一隻手,指向江面,「更早之前,那老頭大概跟你爹一般年輕英俊的時候,曾經御劍過大江,比神仙還神仙。」 小地瓜突然伸出大拇指,「李老爺爺,了不得!」